第 7 章(1 / 1)

雲開霧散,長夜已儘。孟紈眨了眨眼,雙眼漸漸複明。白綺已從人形化作小白蛇。

密林中萬籟俱寂,隻聞幾人行走時帶起“沙沙”步履聲。

再往前行,來到了一條岔路口,走在最前頭的趙如星伸長脖頸四下張望,突然回首看來,卻不見白綺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旋即看清掛在孟紈肩上的小白蛇吐-出信子。

“道長,這這這……”趙如星驚魂未定,舌頭打結。

白綺身形微微前傾,仰首問他:“你怎麼不走了?”

聽聞小白蛇口中發出熟悉的聲音,趙如星雙腿發軟,求助的目光看向孟紈,“道長,我……我不知走哪一條路。”

孟紈視線向兩條黑漆漆的山路探去,同樣雜草叢生,“你來時走的哪一條路,不記得了?”

“有妖怪追我,我隻顧著逃命了……”趙如星聲音哽咽,幾欲哭出聲來。

孟紈未及開口,忽聞小白蛇口中發出“滋滋”聲響,白綺已攀上趙如星身旁的古樹,“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眼熟的地方。”

可能是白綺一個活生生的人悄然化作一條小白蛇讓趙如星過於震撼,也可能是久在密林中穿行他已是麻木不仁。

總之,趙如星看上去還算平靜,沉默著開始認真尋找出路。

孟紈飛身躍上樹梢,遙遙望去,映入眼簾的唯有茫茫林海。

趙如星雙眼緊閉,來回轉了幾圈,應是在努力辨彆方向,“道長,這條路。”他突然睜開眼,興奮地指著左邊那條路,“我想起曾在此處摔了一跤,險些被蝴蝶怪追上。”

“這樣性命攸關的事,你也能說忘就忘了。”小白蛇落回孟紈肩上,忍不住出言揶揄。

趙如星一噎,他抿了抿嘴,強作鎮定,隻垂著頭默默往小路走去。

三人穿過密林,明亮的晨光鋪滿天際,徒行數百步,幾人行至一處掩隱於巍峨峭壁下的山洞。

趙如星躲進一塊巨石後,目光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正是那裡,除卻蝴蝶怪,我從未見過其他妖怪,不知是否隻有蝴蝶怪在此作祟。”

說罷,他回頭看向孟紈,眼中有一刹那失神,他閉了閉眼,“道長,直接進去嗎?”

孟紈思忖片刻,低聲道:“勿要莽撞。”

白綺自孟紈肩上抬起頭,視線與孟紈眉眼齊平,“孟道長,我先進去看看?”見孟紈略略一頷首,她身形一閃,劃出一條細長弧線,飛身掠至洞口。

山洞內夜色幽暗,不聞人聲,更不見人跡,遑論食人妖怪的蹤影。她攀上石壁,迅速往裡移動,除卻沉沉夜色,再無活物或死物的跡象可尋。

“孟道長,山洞裡麵並無人跡。”白綺身形落至孟紈肩上,又偏頭盯著趙如星,滿眼疑惑,“趙公子,你確定是此地?”

趙如星點頭如搗蒜,神色沉重,“我發誓,正是此地,我逃跑時在洞口跌倒了……”

白綺嗤笑一聲,沒忍住譏諷道:“你這一路儘在摔跤,未被妖怪抓去當作儲備糧,也算是命大。”

趙如星噎了一下,霎時無言以對,再次向孟紈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長,怎麼辦?”

孟紈斟酌片刻,“進去看看。”說罷,他舉步便往洞口行去。

正如白綺所言,山洞內不僅漆黑不見五指,更有泠泠水汽縈繞,幾人方一踏進洞口,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直激得人麵部生疼。

越往裡走,身後微弱的光線逐漸消失,白綺正擔心孟道長是否會看不見路,這個念頭方在心下浮現,忽聞一陣震耳欲聾的叫嚷聲在山洞內響起。

“他來了,他來了,他終於來了。”男男女女混合在一起的叫喊聲如雷電轟鳴,震得人頭昏腦脹。

頃刻之間,山洞內燈火通明,之前的黑暗仿佛幻覺一般消失無蹤。

“讓我看看,這是誰來了?”一名蒼老的婦人著一襲暗紅色長袍,輕飄飄地來至孟紈身前。

“像,太像了。”她眸色渾濁,視線落在孟紈臉上,頻頻點頭,嘴角往後裂開及至耳畔,麵部褶皺猶如枯老樹皮。

如雷貫耳的叫嚷聲複又一齊傳來:“像,太像了。”

白綺見狀,霎時如墮雲霧中,忍不住出聲問道:“像什麼?”

紅衣老嫗卻仿佛未聽見,視線不離孟紈,口中隻重複著那句:“像,太像了。”

弄得白綺一頭霧水,她抬眸朝孟紈看去,孟紈似洞察了她的心思,低聲道:“她應是隻會說既定的言語。”

“是的。”趙如星躲在孟紈身後,連連點頭附和,“昔日我被抓來時,他們也這樣說話。”

聞言,白綺的視線向趙如星麵上探去,頓時如夢初醒,先前她甫一見到趙如星,便覺有些眼熟,實則並非因在逐月城內趙員外家中看過他的畫像。

而是,趙如星的眉眼,竟是與孟道長有些相似。

再聞山洞內念咒語一般回響的聲音——“像,太像了。”白綺不禁生疑,此地的妖怪,是在尋什麼人?或是,尋與某人有相似之處的人?

這個念頭方一躍上心頭,白綺頓覺荒唐而不可思議,真相像被雲霧繚繞,難以分辨。

她的視線落在紅衣老嫗身上,心下疑惑更甚,“孟道長,她是鬼,或是妖?”

孟紈卻出言否認:“皆不是。”

聞言,白綺不敢置信,“莫非是人?”紅衣老嫗看上去哪裡還有半分活人的模樣。

“傀儡。”孟紈言簡意賅。

“傀儡?”

白綺被封印在赤水海裡沉睡了不知多少載春秋,封印解除不過寥寥幾日,怎知這世上的生物有幾何。

這是她第一次聽說“傀儡”這種生物,也可能是死物。

“孟道長,傀儡是死人嗎?”白綺不懂就問。

孟紈抬眼打量周遭,“並非全是,或由活人所製,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或某些念頭所化。”

白綺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竟然是這樣……”

山洞內鬼哭狼嚎的聲音忽遠忽近,除卻紅衣老嫗,並不見其餘或人或妖或傀儡出現。

孟紈:“趙公子,你被困此地數日,可還見過旁人?”

趙如星聽了隻是搖了搖頭,“我被關在一個漆黑而潮濕的地方,從未見過旁人,我……”

話音未落,便聞孟紈出言提醒:“當心。”

白綺循聲望去,隻見散落在潮濕地麵上的人類殘肢蠕動著向前移動,先是零星幾塊碎肉碎骨,逐漸越聚越多,最終停在他們麵前,堆積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丘。

“啊啊啊……”趙如星一蹦三尺高,連滾帶爬地往後退開。

孟紈後退一步,“此物能吞噬生靈。”

白綺心下一驚,“孟道長,你是說……被這東西碰到身體,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非也,而是,與他們融為一體。”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卻是趙如星。

白綺回首看他,“你……”

一語未了,便見趙如星早已不複先前膽小怕事的窩囊樣,他麵帶揶揄之色,“孟道長,難道你不曾察覺,我與你長相頗為相似嗎?”

白綺的視線不離他,眉心微蹙,“我早發現了,那又如何?”

“哈哈哈……”趙如星倏地嗤笑出聲,刹那間,他的臉皮從眉心撕裂開來,皮肉成塊脫落,與地上的殘肢融為一體。

失去臉皮保護的麵部血肉模糊難辨,須臾間又生出新皮膚,長成一張幾乎與孟紈一模一樣的臉。

“這樣呢?”趙如星笑容詭異。

彆說白綺見狀神色大變,便是孟紈親見眼前之人長著一張與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麵容,也有一瞬間失神。

不難看出,逐月城中年輕美貌男子失蹤一事,當真與他脫不了乾係。

“你並非趙公子。”孟紈淡聲道。

“我自然不是那個窩囊廢。”趙如星——紅衣少年厲聲應道,旋即,原本緩慢蠕動的殘肢碎肉像是接收到命令,猛將四下散開,發起進攻。

孟紈飛身退開數步,抽出腰間白玉短劍,殘肢分散開後攻擊性減弱,被短劍擊中後便落地不能動彈。

他出言提醒:“殘肢會把人困住。”

聞言,白綺恍然大悟,招數如此陰毒,竟是欲把他們團團圍住,逼至與殘肢斷臂融為一體。

“你究竟是誰?”閃避過程中,白綺不忘出言問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卻出奇地配合,“我沒有名字。”

“你是什麼東西?”白綺繼續追問道。

紅衣少年卻絕口不提。

孟紈逐漸被殘肢圍困,倏聞他開口輕聲念咒,一簇烈焰從他指尖點燃,猛將爆發,將殘肢團團包圍。

一陣陣淒厲痛苦的哀嚎傳來,在山洞內回響,仿佛被孟紈放火燃儘的並非死人的殘肢斷臂,而是數十名活人鮮活的身體。

“這些是……失蹤之人。”孟紈抬袖揮散濃烈黑煙,視線落在焚燒後的灰燼上。

紅衣少年眉宇間笑意盈盈,“道長,你瞧瞧,都是因為你呀,他們才會落得這般淒慘的下場。”

孟紈不由的一蹙眉,雖說“趙如星”幻化成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形時,孟紈便知此事蹊蹺,可能與他牽連頗深,但此刻聽聞紅衣少年如是說,內心仍是頗受震撼。

他在這世上醒來不過寥寥數日,如何能有如此成就——淪為致使旁人命喪黃泉的罪魁禍首,背後定有更大的陰謀。

“真是可笑至極。”見紅衣少年不再言語,白綺出言奚落。

紅衣少年冷笑著看向她,“小白蛇,我對你並無惡意,你有今日的遭遇,隻能怪你選錯人了。”

話音一落,忽聞幾聲禽類淒厲嘶鳴,紅衣少年蜷縮在地上,濃烈的黑煙彌漫開來,兩隻外形酷似野鴨的鳥兒合並在一處,雙翅撲騰,正伸長脖頸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