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蛋就那樣直直撞進孟紈懷裡,彆無動作。
那小東西看著不大,卻靈活至極,撞在人身上生疼。孟紈一隻手虛握住那個蛋,三個徒弟即刻湊上前來。
念卿眼尖,咋咋呼呼道:“師父,蛋殼上有東西!”他的鼻尖幾乎抵住孟紈托在掌心的那個蛋。
孟紈神色未變,稍稍把蛋往眼前湊近些距離。
眾人定睛一看,卻隻是一個通體瑩白光滑的蛋,並無特彆之處。
再仔細打量一番,蛋通體像是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跡,字跡極小,具體寫了什麼卻看不真切。
孟紈眼睫眨也不眨,勉力從小而密的字跡中辨彆出出現次數頗多的兩個小字——
白綺,是誰的名字嗎?
蛋身上的字跡可能是咒文,或是墓誌銘,卻未有定論。孟紈將蛋放入懷中,並未談及上麵的字跡為何物。
“鬨出這麼大動靜兒,隻蹦出來一個——蛋?”少翁滿腹狐疑,雙眸緊盯著孟紈。
白綺安靜地臥在孟紈懷裡,此刻聞言,心下頓覺不悅,難道從海裡蹦出來一個蛋很常見?
或是說,一個蛋不配享有驚天動地的出場方式?她心下這般想,便頂開孟紈外袍前襟,從他懷裡露出一角,探詢的眸光向眾人探去。
一名作道士打扮的年輕男子正緩步朝孟紈走來,正是眾人所稱呼的“國師”。
他舉止謙和,似乎對孟紈懷裡的蛋頗有興致,隻見他略一頷首,道:“前輩,可否將此物借與晚輩一見?”
孟紈未及作聲,白綺卻猛地自他懷中躥出,蛋身直直撞上國師麵門。國師哪曾料到今日有此一劫,霎時被撞得鼻血四溢,痛得連忙抬袖掩麵。
孟紈一驚,此物竟有如此烈性,白淨而有力的手往前探去,再次將不安分的蛋捉住,放入懷中。
“國師,這個蛋似乎不怎麼待見你啊!”念卿笑彎了眉眼,正欲再貧嘴一番,餘光卻瞥見孟紈投來涼嗖嗖的視線,即刻噤了聲。
孟紈往前行了數步,對國師道:“徒弟無知,望國師見諒。此物我便帶回道觀,先行告辭。”說罷,也不待國師回應,便轉身離開赤水海畔。
三個徒弟抬眼看向師父漸行漸遠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國師,動作統一地朝他一揖,旋即匆匆趕上孟紈的步伐。
“師父,您帶此物回道觀做甚?”少翁雖穩重,卻也好奇得緊。
孟紈一麵往前行,一麵應道:“此物通體皆有咒文,或乃他人封印之物。”
聞言,三個徒弟麵麵相覷。
白綺自孟紈懷中探出半個蛋身,好奇問道:“道長,你怎知我是他人封印之物?”
“啊啊啊……”念卿似活見了鬼,霎時如臨大敵,“師父,這個蛋……竟然會說話!”
彆說素來咋咋呼呼的念卿受此一驚,便是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慕心見狀也一樣驚呆了,難免對這個剛出世的蛋生出些好奇來。
孟紈卻隻緩步往前行,並不打算理會白綺的好奇與疑慮。
“道長,你帶我回道觀做什麼?把我封印起來嗎?”白綺自顧自道,聲音清脆悅耳,實在不像是一個蛋能發出的動靜。
慕心一臉嚴肅,快步行至孟紈身側,“師父,難道此物已解除封印了?”
孟紈垂眸看一眼懷中探出半個身體的蛋,略略一點頭。此物雖已解除封印,卻仍被困蛋中,更無從得知其真身為何物。
孟紈從懷裡將蛋取出,擱在道觀裡的供桌上,三個徒弟複又湊到跟前。
黃昏時分,柔光與影,蛋身上細細密密的字跡若隱若現,卻實是看不真切具體寫了什麼。
“白綺……”孟紈終於開口問她,“你的名字?”
白綺倏地從供桌上躥起身來鑽進孟紈懷裡,她在赤水海裡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不記得自己是誰,又因何被困在海底那樣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今日渾渾噩噩地聽得有人念叨些不知所雲的言辭,將她驚醒。
海畔的祭壇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她湊上前去,她在祭壇上停留良久也未覺察出任何異樣。直至孟紈突然出現在祭壇旁,他的身體似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白綺不受空地往他身上探去。
“我不記得了。”白綺如實回答,倘或蛋有表情,此刻她麵上定是籠罩著狡黠之色。
孟紈沒有繼續追問,也無意與她言語糾纏,將蛋托在掌心,凝眸細致打量一回,並未發現任何危險之處,遂放回供桌上,不予理會。
夜深人靜,孟紈翻身時察覺到有一硬物硌著側腰,他睡眠淺,緩緩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慘白月光透過窗縫鋪灑進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榻上臥著一個橢圓形的蛋。周身泛著瑩白光亮,在夜色中熠熠生輝,竟如夜明珠一般。
孟紈坐起身來,摸索著拎起蛋,湊近鼻尖輕輕一嗅,除卻他看不見的光芒,並未察覺到異樣之處。
白綺睡夢正酣,突然被孟紈扔回供桌上,頗覺不滿。待孟紈呼吸輕淺,睡得安詳,她複又鑽進溫暖的被窩,在孟紈胸-前蹭了蹭,安心入眠。
次日,晨曦初露,孟紈一睜眼,便見懷裡臥著一個蛋,他猛地站起身來,將蛋扔至床榻另一側。
“你在我屋裡做什麼?”
“我冷。”白綺可憐兮兮地道,旋即“骨碌碌”滾至孟紈跟前,“供桌上什麼都沒有,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夜裡冷風一吹,冷的我寒毛直豎。”
孟紈:“……”
白綺見他默然不語,心下竟是生出些許興致來,她猛地往前一躍,蛋身落在孟紈肩上,飛快將他通身滾了個遍,心底一陣竊喜。
“你……”蛋滾動的速度極快,孟紈拿它無法,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它放肆。
孟紈說話時神色冷淡,他的身體卻是溫暖灼熱。觸碰孟紈身體時,白綺莫名覺得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綺停在孟紈肩膀,仔細打量孟紈的麵容,他濡濕的薄唇晶亮晶亮的,似櫻桃一般誘.人,膚色白皙,手感應該也不錯。可惜她如今隻是一個蛋,隻能用堅硬的蛋殼觸碰他。
白綺心下這般想著,趁孟紈不設防,突然發起進攻,整個蛋身貼上孟紈麵頰。
果真如她猜測的那般,孟紈的臉頰柔潤而富有彈性,觸感極好。她緊貼著孟紈麵頰蹭了一蹭,竟是不舍得離開。
“師父,起了嗎?”
白綺的試探到此為止,便被門外少翁粗獷的嗓音打斷。她卻是意猶未儘,暗自計劃尋機會再接再厲,將孟道長嘗儘。
孟紈提步往外行,隻覺哪裡不太對勁,昨晚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本想靜下心來仔細捋一捋,卻被白綺擾亂了思緒。
接連幾日,白綺每逢夜深人靜時,便悄然躥上孟紈床榻,鑽進他溫暖的懷裡入睡。興起時,更是“骨碌碌”滾遍孟紈全身,方才心滿意足安眠。
起初,孟紈半夜仍會被堅硬而冰涼的蛋硌醒,複又把蛋拎出屋,放回供桌上。
忽有一日,清晨,孟紈睜開雙眸,想起前日他心下若隱若現的一個念頭——每當他擁著蛋入眠,夜裡便不再做夢。
他已有數日不曾在夢境中悲痛欲絕哭著喊著求師尊不要離他而去。
孟紈拿定主意試探一番,當晚便默許白綺爬上榻,鑽進他懷裡。次日一早,孟紈意識到昨夜自己確是未做夢。
當日夜裡,孟紈施咒將白綺困在供桌上。果不其然,他複又在夢境中看著師尊頭也不回決絕離去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
自此,孟紈便默許白綺夜裡與他同榻而眠。
白綺被孟紈一番毫無規律可循的操作折騰得如墮雲霧中,疑惑問道:“孟道長,你為何準予我上榻了?”
“你有安眠奇效。”孟紈言簡意賅。
白綺一怔,半晌才回過味來,奇道:“近日來你把我扔來扔去,是在試探我的安眠奇效嗎?”
孟紈不語,算是默認了。
白綺暗自得意,嘴上卻佯作大度:“我不與你計較。”
對於師父近日的怪異行為,三個徒弟時常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孟紈也隻一語帶過。
這日,白綺尚臥在孟紈懷中睡得正酣,忽聞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響,旋即,一疊聲的叫嚷鑽進屋來。
“道長,道長……”
孟紈起身,穿衣盥洗畢。一腳方踏出道觀,便見一中年男子氣喘籲籲奔上前來,“道長,救救我家公子罷!”
“撲通”一聲,來人猛地跪倒在孟紈跟前,孟紈抬手將人扶起身來,“何事如此慌張?”
“道長啊,救救我家公子……”來人遂絮絮叨叨向孟紈表明了來意。
原來,此人乃逐月城中趙員外家裡的老管家。道是十日前,趙員外獨子——趙公子,與友人結伴出行,本應於第二日歸家,卻遲遲不見蹤影。
第三日一早,趙員外心急如焚,遂遣人前往友人家中拜訪。誰知,友人卻說一齊出行的眾人不曾耽擱,皆於次日準時歸家。
友人稱當日與趙公子道彆時,見一年輕男子與其搭話,友人便先行離去。
“道長,我家員外請人四處搜尋,也報官稟明此事。但……”言及於此,老管家老淚縱橫。
“但,始終無果,我家公子怕是,怕是與數年來失蹤的那些人一般,有去無回啊!昔日道長在赤水河畔降妖一事,逐月城中已是人人皆知皆說的,我家員外便命老朽前來求道長相助。”
逐月城中失蹤的美貌男子,無一人生還,連屍首也未曾查獲,百姓紛紛謠傳,或為妖物所為。
不然,怎會連個人影也尋不著?
一傳十,十傳百,逐月城中有妖物專食美貌男子的謠言儘人皆知。城中上下,有兒子的人家紛紛驚惶不安。
為安撫民心,逐月國國主便命國師於赤水海畔祭壇施法,為百姓祈福。
孟紈沉吟片刻,道:“老人家稍安勿躁,先請回罷,我少作準備,便前往趙員外家中詳詢此事。”
老管家千恩萬謝,遂匆匆告辭離去。
“道長,你當真要前去降妖嗎?”待老管家身影走遠了,白綺方從孟紈懷中探出頭來。她可無心平白無故地將凡人嚇得連滾帶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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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逐月城的路,需從赤水海畔經過,白綺臥在孟紈懷裡昏昏欲睡。幾人行至赤水海畔,海麵風平浪靜,昔日那般巨浪滔天的景況早已不複存在。
“師父,你看!”念卿走在前麵引路,指著海麵向孟紈道,“那日,蛟便是從那個方位出現的,今日卻平靜得很啊!”
仿佛是為了回應念卿的話,赤水海複又開始翻起巨浪。伴隨著蕭蕭風聲,一道猩紅虛影自狂湧而至的浪潮中若隱若現。
慕心一噎,板起麵孔看向念卿,“你是被烏鴉附身了?”
念卿撓撓頭,訕訕道:“我怎知它還能再出來呢!”
蛟當日吃了大虧,今日方一探出身形,頃刻間便已身至眾人麵前。蛟首猛地一擺,便將走在最前麵的念卿與少翁摔飛至赤水海裡。
慕心即刻飛身上前格擋,手中長刀頻頻砍中蛟身,卻無濟於事。蛟通身似鋼鐵鑄成一般,慕心的長刀隻砍出細碎火花。
蛟尾一掀,猛將她拍向海畔,慕心口中鮮血噴湧而出,一時動彈不得。
孟紈昔日親見白綺蛋身撞上蛟的眼睛,傷及其要害,蛟怒火中燒,卻無心反抗。由此可見,眼睛,或是蛟的軟肋。
他自腰間抽.出白玉短劍,飛身一掠,在與蛟首持平的位置穩住身形。
蛟似乎仍記得孟紈,一見他,便仰首怒吼,飛快發起進攻。
數個來回,孟紈與蛟不相上下,誰也沒占上風。白綺故技重施,突然自孟紈懷中躥出,猛將往蛟雙眼撞去。
這回,她卻沒有昔日那般幸運。
蛟猛地仰首,眥出尖利獠牙,一口將小白蛇含.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