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跟洛府來的幾人聊得熱絡,洛晚荷瞧著,也不好擾了他們,隻自去書房溫書了。
他們這些人話匣子一開,就是大半宿,聊到一半,還扯著擰眉溫書的洛晚荷一道,給他們畫了不少話本裡的人物,寫了些話本裡的詞句下來,直到子正時分才睡下。
翌日,天剛蒙蒙亮,柳枝破天荒起了個大早,拉著洛晚荷就出了門。
老呂一早起來給備上車馬,柳枝兩人都換上了利落的短衫和褲裝,
柳枝捏著昨兒眾人寫的條子,喜滋滋地打量著,又挑開車簾兒張望街邊的早飯鋪子,心裡算盤打得啪啪響。
什麼歡喜道姑俏冤家、什麼嬌蠻公主小郎君,什麼癡情帝君三生緣,還有異世神國,大羅金仙的連環畫,甚至還有霸道佛祖的心尖猢猻... ...
洛晚荷瞥了眼柳枝手裡的條子,閉上眼,假裝沒看見。
早市忙碌,路邊攤上的籠屜冒著熱氣兒,她們從前常去的點心鋪剛開鍋不久,米麵香和果子甜味兒也上來了。
這家最近還開始做西洋點心,濃烈的黃油乳香跟麵味兒混在一塊,飄得老遠。
柳枝叫停了馬,撣撣袖子,躥下車,撚出十文錢來,買了幾塊麻醬糖火燒(1),三筒果子露。
果子露使竹筒盛著,口兒用油紙紮緊,柳枝把一筒果子露和兩塊火燒塞給趕車的老呂,麻利上車。
“來來,喝點吃點,快到了,正好沒吃早點。”
柳枝把竹筒往洛晚荷手上一塞,也不讓她,自己先咕嘟嘟喝起來,又啃了一大口火燒。
紅糖麻醬夾在火燒裡頭,又濃又香,帶著點澀,鼻子裡都是芝麻味,噎得她揉了揉脖子,又灌一口果子露送下去。
“姐,我們來得是時候,那邊正有新本子到了。”
柳枝咽下一口甜水兒,順了順氣,又抻長了脖朝窗外看。
書齋門口高懸的“墨香齋”的牌子才換過不久,正有人卸貨,一摞摞麻皮紙包的書本被抬進屋裡,書齋的掌櫃正在門口指揮。
柳枝三口並兩口,把手裡的火燒吃完,果子露喝得一乾二淨,把油紙塞進小竹筒裡,順手撇在街邊兒的灰桶裡,又拿軟帕把手擦乾淨。
“走!我們瞧瞧去。”
洛晚荷原本就不太餓,手裡的吃食還剩下大半,隻捏著手裡的果子露,跟她一塊下了車。
這兩人是墨香齋的常客了,比洛晚荷來得還要多,剛一進門,熟絡的夥計就迎上來一揖。
“兩位久不來了,給您二位道喜,姑娘新婚大喜啊。”
伯府娶親,洛大姑娘成了伯夫人這事兒,倒是在京城裡傳得挺快。
“怎麼著,您二位今兒要看新話本嗎,還是洛大姑娘要再瞧瞧內堂的那些珍本?”
“話本要看,照著這個單子給我們找,包好了,一並算賬。”柳枝笑眯眯掏出那個條子,遞給夥計,自己拿了本封麵碧綠的《俏冤家》,翻了兩下,又向掌櫃的道“不過這回麼,我們不止是來找話本子。”
“明白明白,您二位裡麵請,裡麵請。”
伯府的產業現在都是陸小將軍的新婦在管,墨香齋掌櫃自然也有所耳聞,笑眯眯點頭,微微弓著身,比了個請的手勢,將兩人迎進後堂。
落座後,高大微胖的計掌櫃不急著開口,倒先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打量了柳枝二人兩眼。
“您二位應該還有不少產業要盤查,先來我們墨香齋,一定有所打算吧。”
小二上了茶,計掌櫃喝了兩口,朝對麵坐定的兩人一拱手。
“久不相見,柳枝姑娘倒是斯文不少,果真隨了洛小姐的脾性,越發像個大姑娘了。”
計掌櫃也算是看著兩個小姑娘長起來的,目光投向姿態嫻靜的洛晚荷,讚道。
原先柳枝兒每回到他店裡,都得毛毛躁躁地折騰好一會,抱上滿懷的話本小兒書再走,這次竟一直安靜地跟在小姐身邊,沒怎麼說話。
倒是洛大姑娘... ...好像活潑了很多啊。
柳枝喜色上臉,剛想說過獎,想起自己現在才是洛晚荷,止住了話頭,輕咳一聲,又聽用著自己身子的洛晚荷溫聲笑道。
“計伯伯,您過獎了,小姐成婚,不比從前府中自在,我行事也得收斂,不能損了我們小姐的顏麵才是。”
“沒差沒差,柳枝兒她比以往能耐多了,本事也長了不少。”
柳枝連連點頭,誇起自己來倒是一點都不臉紅,樂嗬兒地朝計掌櫃道。
“今兒我們來,為的是跟您談書齋聯運的事兒。您看,時下這些話本是熱銷不假,若咱們再加上些彆出心裁的小物件,分檔銷售呢?您這書齋是不是就更有噱頭了?”
這計掌櫃是從小就喜歡看話本的,也最愛書,聽著這話,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這些日子裡,京城也多了不少新興的書齋,壓根不像賣書的,反而茶水點心小擺件備得齊全,掛著書齋的牌子,喝茶的地兒反而占了鋪麵大半的地方,原本的書架子上沒幾本書,反而擺滿了花裡胡哨的掛畫擺件,進去的人也恨不得半個字都不看,光喝茶湊熱鬨。
他的墨香齋被搶了不少生意,隻是老字號的名頭還在,還有不少人來。
計掌櫃脾氣有點拗,其實很看不上那些書齋的手法,聽著柳枝這麼說,語氣有點不好,又礙著她的身份,不敢太不客氣,隻試探道。
“小物件?洛大姑娘,你不會也想把茶水點心什麼的都弄到這兒來吧,我這地方可還是個書齋呢。”
“您彆急啊,咱們不搞那套,還是賣書。我可是有一手好字兒,橫是橫豎是豎的!”
柳枝並沒慌,剛想指向洛晚荷的手,僵了僵,轉回來拍拍自個兒胸脯。她想誇洛晚荷的字,卻隻想起來之前陸釗說她字兒的那句話。
橫是橫豎是豎的,特彆好!
洛晚荷按下抽搐的嘴角,自然也明白了柳枝的意思,朝計掌櫃道。
“那些話本裡,有不少句子都簡潔漂亮,我們跟作者商議商議,挑些好詞句出來,題出字,畫些人物剪影上去,再裁些布,收些零頭碎料,拚一拚,拿最省工的繡法,把這些字和剪影做成書簡或小掛件,隨書售出。”
柳枝見計掌櫃沉吟,知道這是有機會,搓搓手,繼續說。
“這些物件兒隻是書的搭頭,我們再給一些時興的話本重新設計一套封麵,帶新封皮的,帶掛件的,都比書本單售要貴些,也能顯出買書的人不同來。要想得著這些物件兒呢——也隻能到您這來買。”
洛晚荷柔聲補充,“布料的活兒確實不費手,工期也不會很長,我們可以先打個樣兒出來瞧瞧,且再造碎料,拚貼字畫這做法古時就有,也算附帶些舊時風雅。(2)”
計掌櫃鬆眉,又沉思片刻,敲敲桌,問。
“既然兩位有這個意象,運作流程,你們可周全想過?”
柳枝等的就是這句話,迅速攤開事前帶好的圖樣——大多數都是昨兒他們胡鬨,要洛晚荷畫下寫下的,還有一些她早就從滯銷繡品中挑出來的繡樣。
“您瞧,這已經有了樣子了,我們不隻能幫您分擔這些繡品,工序也提前想過,儘量刪繁就簡,用舊有的花樣,新增的部分,則複雜的繡法一概不要,將人工降至最低,且贈品尺寸都不大,我們那邊有現成的繡工,穩穩趕得上下一冊連載的日子。”
“還是你們伶俐,這個想頭說不定能成,印刷坊和作者那邊兒,我來幫你們聯絡就是。”
計掌櫃越看越覺得可行,拊掌笑起,繼而緩了下來,又看向二人,道“兩位姑娘,咱明人不說暗話,這打樣的錢,又該怎麼算?”
“自然是我們自掏腰包打樣來,若是成了,往後再請掌櫃的指點賺錢的門路”
這一點,柳枝早就琢磨好了,也不含糊。
“喲,這話倒是痛快。”計掌櫃這才安下心,又仔細看了看她們拿來的繡樣和圖稿,越看越喜歡。
“不愧是洛大姑娘,字兒就是有風骨... ...那些寫話本的,能被洛大姑娘看上,還能得著題字,真是有福。”
“那是當然!”洛晚荷這邊兒有點不好意思,柳枝卻是驕傲極了。
“我這就等著姑娘們拿樣兒來,”計掌櫃點點頭,頓了頓,又道,“兩位姑娘初次涉足生意,我還有句話得叮囑下。”
“你們這運作流程雖說得緊湊,若想打響名頭,你們少不得還得咬牙多搭些前期的本錢。”
“那是自然,我們也提前想過了... ...誒喲。”
柳枝並不意外,隨手拎過夥計包好的一大摞書,被墜得一個趔趄,洛晚荷扶她一下,掏出荷包付了賬,朝掌櫃笑笑說,
“掌櫃的,您隻管去幫我們聯絡作者,咱們把這事兒儘快敲定下來,這事兒隻要能定,第一批樣品不出五日就能送到,新封麵的畫稿呢,也由我們這邊出,不過,您得... ...”
“姑娘們放心,造勢宣傳什麼的,我老計一應幫你們弄,咱們做的是實在生意。”
掌櫃見柳枝跟那摞書較勁,叫了夥計幫她,一直送到她們車上,幫著裝穩了。
“好姐姐——多虧有你,不過你放心,這回弄完了,我們指定不去煩你了。”
回去車上,柳枝趴在那一大摞書上,樂得不行,瞅著洛晚荷,手指勾著她頭發玩兒。
“... ...這也算是整頓產業的正事,往後你們彆鬨到太晚就成。”
洛晚荷偏頭拍拍她手,無奈一笑,她也知道,洛府陪嫁過來的幾個,都是她自己從前寵出來的,也並不惱他們。
她們買的東西多,掌櫃那邊臨走還另搭了幾冊新出的連環畫,柳枝得了新本子又談了生意,如墜雲端,眼都笑成月牙兒,趴著翻書看。
柳枝正入神,車輪卻一滯,她差點一頭栽進書堆裡。
洛晚荷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給她塞回座兒上。
“不能吧,這京城的路怎麼越修越窄了?這都能堵上... ...呂大哥,前麵咋了?”
柳枝縮回座上,揉揉被撞疼的鼻子,掀開車簾一角。
洛晚荷也探出頭去,之間前方一輛青蓋華幔的寬敞馬車橫亙在路中,把原本寬綽的街道堵了個嚴實,她們的馬車和對向的幾輛馬車都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