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桌子上輕輕震動了一下，張嶼微微抬眸後並沒有理會，繼續翻閱手裡廣播台2010級招新的初試試卷。

他知道消息是陳瑤發過來的。其實張嶼本沒想到冷戰會這麼久的。但剛剛吵架的那幾天，無論他怎麼放低姿態、主動去照顧陳瑤的情緒，都沒等來一句回複，於是他也就沒再主動聯係陳瑤了，一晃就過去了五天。

此刻的張嶼眉間微鎖，仔細辨認著試卷上潦草的字跡。

九月末午後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麼灼熱，透過碩大的窗戶斜灑進教室。

張嶼的頭發在陽光中淺淺泛出一點棕色，整齊利落的短發將額頭完整的漏出來，眉骨、鼻尖恰到好處的將整個麵部分割開來，下顎線沒有那麼鋒利卻又十分清晰的勾勒出側臉的線條，加上眉毛本就鋒利，竟生出些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的氣場。

過了會兒，張嶼眉間稍微平展了些，眼窩竟又湧出一抹笑意，伴隨著微微上揚的嘴角，像是溫泉裡的波紋，從梨渦漾及滿臉，倒也不讓人覺得高冷難以接近了。

其實張嶼的外貌在這所學校並不算出眾。

一是張嶼的五官，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體會到的那種舒適感，耐看卻不會讓人一眼淪陷；

第二，則是因為北廣大學作為全國實力最強的傳媒類高校，播音主持學院、影視藝術學院的藝術生顏值自是不必多說，像國際傳播學院、新聞學院這些靠文化分考進來的學生，顏值也是非常能打。

因此張嶼在學校裡並不起眼，大一就是一個跟在師哥師姐身後的小透明。

周三下午是全校的活動日，不會安排任何的課程，因此被團委安排來招新。但整個流程卻被安排的非常緊湊，筆試和麵試都需要在下午和晚上的時間內完成，1點到3點是筆試時間，3點到5點用來閱卷，之後便是麵試時間了。

張嶼上周剛剛通過廣播台的換屆答辯，成為文娛組的主編。

而陳瑤並沒有參加任何學生組織，大一結束，陳瑤績點全班第一，而張嶼甚至還掛了一科。

五點，張嶼匆匆起身把通過初試的名單卡點交給行政部，伸了個懶腰，便坐下等這批新生來麵試了，把陳瑤的短信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樣？這批新生質量還行麼？”沈燾突然出現在張嶼身後，一把搶過了張嶼手裡的試卷。

沈燾是廣播台新當選的網絡部部長，主要負責廣播台的網站運維，因為這所傳媒類高校裡會開發網站的人實在是太少，招新主要靠主動搶人，因此也就沒啥筆試麵試的壓力，一下午都在活動教室裡閒逛。

“還行吧，有幾個文筆功夫不錯的。”

“張嶼！你有病吧？誰跟你討論文筆質量了？我是說，有沒有長得好看的小師妹？”

“有病的是你，這才筆試，我怎麼會知道好不好看。”

看沈燾嬉笑的樣子，張嶼並不想理會他，但他就是一臉諂笑的湊過來。

“嶼哥，要不然我陪你麵試？”

“有個條件，你得幫我電腦清一次塵！”

“小事一樁！”

其實，沈燾在北廣是很受歡迎的存在，傳媒類院校男生少、直的男生更少，像他這種在其他工科院校一抓一大把的理工男，在北廣反而成了香餑餑，隻是嘴巴有點欠而已。

見張嶼答應，沈燾在旁邊位子上坐下來，開始翻看手裡的試卷，不一會兒便樂出了聲。

“這個人你竟然給過了筆試？難道這就是你說的文筆質量？”

張嶼接過沈燾遞過來的試卷，瞬間明白為啥他會笑出聲。

整張試卷，字跡極其潦草，正是他剛剛仔細辨認字跡，最後又笑出來的那一份。回答的內容隻能說是通順的句子而已，絲毫看不出任何文筆，甚至還夾雜著些許青澀與稚氣，甚至在試卷的末尾，還有一句「其實我字寫的挺好的，時間有限，不好意思」，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而試卷的個人信息填寫處，也格外引人注目。

【姓名】江鈞

【電話】150XXXX7675

【專業】播音與主持藝術（對不起，給我們學院丟臉了）

……

播音主持是北廣的王牌專業，每年都有數以萬人報考，最終卻隻錄取100人，報錄比不足1%。

不過認為自己字寫的不好，就是給學院丟臉了，也大可不必。但張嶼就是被這份試卷裡的稚氣與真誠打動了，於是江鈞就這樣進入到了麵試環節。

張嶼沒心情給沈燾解釋自己的想法，恰巧第一位來麵試的新生也來到了活動教室，張嶼整理了一下試卷，開始了麵試。

“兩位師哥好，我是來自10級傳播學的孫妍菲，非常開心能夠進入到麵試環節……”

一段自我介紹就此開始。

張嶼心中暗喜，邏輯清晰、自信大方，沒想到麵試的第一位新生就開了個好頭，看來未來一年的文娛組還是值得期待的。

麵試一組組進行著，隨著時間的推進張嶼不免有些困乏，但手裡的中性筆卻一直沒停下，在修長的骨節下行雲流水。

沈燾時不時插科打諢，倒也讓麵試更輕鬆了些。不止一個人跟張嶼講過，他一旦做起事來就過於認真嚴肅，反而讓身邊的朋友多了些壓力，想到這裡張嶼甚至有些感謝沈燾。

又結束一個麵試，趁行政部通知下一位新生的功夫，張嶼埋頭寫著評價。

“師哥好，我叫江鈞，來自10播本……”一段清澈的聲音傳入張嶼的耳蝸。

在這樣一所以播音主持專業聞名的高校，張嶼自認為聽過太多的好聲音了，有些清脆乾練、抑揚頓挫，有些渾厚飽滿、擲地有聲，但無一例外都是經過了仔細雕琢。

而剛剛的聲音卻是清澈而乾淨，未經一絲修飾卻又極其的悅耳動聽，充滿了少年感，而且正是來自於那個讓張嶼和沈燾都很好奇的江鈞。

張嶼猛然間抬頭，恰巧撞上江鈞看過來的目光。向來不喜歡與人對視的張嶼並來不及閃躲，仿佛要在江鈞的眼睛裡陷進去。

眼睫濃密纖長、眼尾微微上翹，一雙標準的桃花眼生在一張極具少年感的麵龐上，藏不下心中半點情緒：好奇、興奮，又有些許緊張，是屬於大一新生獨有的探索欲，欲蓋彌彰的藏在眼眸之中。

空氣突然間異常安靜……

幾秒鐘後，張嶼才回過神，麵試開始。

“我看你是播音主持專業，為了避免我們耽誤彼此的時間，所以我需要和你明確一下，這次廣播台招新的崗位是記者，不是主播。因為廣播台作為學校的學生實踐基地，對主播的要求比較高，所以僅麵向大二的播音主持專業招新，也就是說大家需要經過一年的學習後才能報考廣播台”

沈燾悻悻的看著張嶼：果然是他，不就是怕人家來報的是主播麼，至於這麼冰冷嚴肅的講出來麼？

“所以，你報名的崗位是？”張嶼再次看向江鈞。

“記者！”依舊是那個清澈的音色，而語氣裡則是一百分的堅定。

“那你為什麼會選擇廣播台文娛組呢？”第一個問題被張嶼生冷的拋出。

沈燾默默捂住雙眼，不忍再看。他想不明白一個問題，張嶼這個性格，為什麼不是新聞組的主編，反而是文娛組。自己如果是新生，看到主編是這個樣子，肯定立刻申請調劑到新聞組或者音樂組。

幾個問題聊下來，一如張嶼剛剛的判斷，從廣播台要求的能力來看，並沒有特彆突出的地方，於是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講一個笑話給我們聽吧”

這是文娛組的壓軸題目，主要是為了考察大家的藝能感。

江鈞聽到問題後愣了一下，很顯然這道突然的題目讓他有點無措，而轉瞬間，臉頰又脹得通紅。

大一新生剛剛經曆了軍訓，膚色都黑了不少，江鈞也不例外。但這並不能掩蓋他臉頰通紅的顏色，語氣中也多了一絲試探：“兩隻小鳥，一隻站在零線上，一隻站在火線上，為什麼被電死了呢？”

張嶼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講笑話，不知所以的看向沈燾。

沈燾倒是不含糊：“因為下雨了？”

張嶼遲疑了一秒，並不是對這個答案，而是覺得自己剛剛對沈燾有那麼一點期待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而沈燾並不覺得自己這極其表麵的回答有任何不妥，直勾勾的盯著江鈞，希望得到江鈞的肯定。

“等等，你臉為什麼這麼紅？”

還沒等到江鈞的答案，沈燾倒是爽快的把張嶼內心的疑問給說了出來。

而這一問，無異於火上澆油，江鈞的臉頰變得愈發通紅。

活動教室的陳列本就比較簡單，大二的師哥師姐和麵試的新生中間僅有一張窄窄的課桌。而此時的張嶼，已經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江鈞炙熱的鼻息，緩緩掃過他搭在課桌上的雙臂，細密的汗毛微微浮動，有一絲絲癢，在溫熱空氣的包裹下，竟生出一點敏感。

江鈞猶豫了一下，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因為，兩隻小鳥舌吻了”

就在那麼一瞬間，那炙熱的鼻息、皮膚的敏感全部消失，張嶼和沈燾被封印在這個冷笑話中，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北京九月份的夜裡，已經有點微涼，教學樓側的幾顆柿子樹已經結滿了果實。

啪嘰！一顆碩大的柿子禁不住晚上突來的陣風，重重砸在石板路上，爆出還未熟透的果漿。

“師哥，不好意思，我實在沒有這方麵的準備，大腦一短路就隻想起來這個黃色的笑話了，抱歉抱歉！”江鈞慌忙的補充道，垂在額前的劉海稍顯淩亂。

原來剛才那熾熱的感覺，竟是因為江鈞覺得這是一個葷段子。孩子未免也太純潔了些，這個笑話，隻能說冷而不葷。

張嶼的眼底泛出一點笑意，表情卻依舊沒什麼變化。常人很難從張嶼的表情裡讀出什麼，大多數時候，張嶼都選擇將自己的情緒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好，今天的麵試就結束啦，麵試結果預計會在本周內公布，你回去留意廣播台的短信通知就行。”

“嗯嗯，謝謝師哥，耽誤師哥時間了！”

一邊是毫無驚喜的官方辭令，一邊是懊悔不已的殷勤告彆。

“這孩子，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等江鈞走出教室，憋了很久的沈燾終於開口。

“這也叫黃色笑話？誒，張嶼，上次換屆完，團委下屬的這幾個團學組織聚餐你也去了，學生會的那幫人可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那葷段子，一個接一個，車速都老猛了！”

“不知道你注意到沒，青協的那些人，臉都綠了，哈哈哈哈哈哈，那場麵叫一個精彩！我跟你說，據我觀察……”

張嶼依舊不動聲色，並沒有理會滔滔不絕的沈燾，直接喊道：“下一位！”

沈燾憤憤瞥了一眼，嘴上終於停了下來，心裡卻暗暗咒罵了一句，真沒勁！

校園裡路燈昏黃，麵試結束已經快到宿舍樓鎖門的時間了。

按照規定，北廣的宿舍樓通常會在11點半鎖門，12點斷電。但北廣的男生也是出了名的愛玩，淩晨一兩點回宿舍也是常有的事情，隻需要憑借自己與生俱來的顏值和一句“媽，開門了！”就能一邊聽著宿管阿姨的嗔怪，一邊笑嘻嘻的道歉認錯，順利等著開鎖。

回到宿舍，張嶼並沒有時間洗漱上床，而是迅速的打開電腦，整理通過麵試的新生信息。

雖然已經快12點了，但北廣的男生宿舍並不安靜，20歲左右的男生似乎有著永遠都用不完的精力，大家並不隻局限呆在自己的宿舍，有些男生兩三紮堆、在魔獸世界裡開黑，也有男生躲到樓梯間裡、膩歪的說著些什麼。

張嶼最後檢查了一遍6位通過麵試的新生信息，準備發給台長。

名單中包括了第一位麵試的孫妍菲，而最後一行，是江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