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妍蜷縮在蕭景琮懷中,被他緊緊擁抱。
他的胸膛又寬厚又溫暖,帶著沉沉檀木香,熱烈的心跳咚咚響在耳邊,一聲一聲,驅散她的驚和痛。
她劇烈掙紮猛然獲救,肌肉脫力,冷汗黏濕鬢發衣衫,她開始覺得冷。
蕭景琮感受到她不自覺地瑟縮顫抖,扯下外袍將她兜頭包裹,密密圍好。他又是心痛又是憐惜,低聲問道:“蘇姑娘,你還好嗎?對不起,我不應該離開你,不要怕,我在這裡。”
蘇顏妍從沒經受過這樣危險的衝突,她在平和安全的社會中成長,這種暴起傷人的情形,那是電視裡視頻裡才見過的。
她一直以為危險離她很遠很遠。
她的思維一直局限在現代關係裡,爭家產,打官司,法製社會文明交涉那一套規則。
沒曾想細小衝突真的能引發人身傷害。
那一瞬間,她真切感受到了殺意與惡意。
濃稠如墨。
為什麼白延琅敢燃起貪婪之火?因為她是女子,無父無兄,傷她害她成本太低了。
這個時代沒有保護她人身安全的警察叔叔,群狼環伺,虎視眈眈。
都等著將她拆解吞吃,連皮帶骨。
好可怕。
這一刻她太想家了。
淚水不受控製,潸然而下。
後怕恐慌一股腦湧上心頭,她想回家,想從野蠻森林回到人類文明。
她又多麼絕望,她被困在這個時代,沒有回家的車票,沒有回家的路程,沒有回家的目的地。
這場穿越不光是給她帶來一場奇妙的冒險,這趟冒險旅程更是跌宕驚險,超乎想象。
這個殘酷的時代如黑夜裡的獸,張開猙獰的血口。
它會吃人。
而她是一粒被吹散的蒲公英種子,隨著風飄蕩過來,無法抗拒時代洪流,隻能牢牢抓住地底的一點泥土,努力生根發芽成長。
她需要水,需要陽光,需要汲取溫暖和熱,不然她長不大的。
這個時代誰又是她的泥土,誰又是她的陽光,誰又是她的溫暖和熱呢?
“仲景…我想回家了…”蘇顏妍喃喃道。
蕭景琮心都要碎了。
他無措地抱緊她,手撫摸著她的後背,試圖給她帶來支撐與力量。
碎掉的心每一片都在努力發光,生長發芽開花,滋生憐惜,醞釀愛意。
他悔恨,自己為什麼放心把她獨自一人留下?
為什麼她遭受危險的時刻偏偏他不在她身邊?
明明是想要嵌入骨肉不忍分離,隻一個疏忽,意外降臨。
他就應該暗地裡直接幫她掃清所有危險萌芽,何必等著她開口再處理。
“大夫呢?對了,這裡是岐黃穀,這裡醫師最多,我們讓大夫看一看,到底哪裡有受傷?怎麼一直在顫抖?”蕭景琮暴怒且自責,腦中一片狂亂空白。
他抱緊蘇顏妍安慰她道:“如果這裡的大夫看不明白,我們馬上回京城。我找京城最好的太醫來看診。你不要害怕,不要回想,後麵所有事情我都會幫你處理。”
“安排人尋找你父親,照顧你母親。你的醫館會有大夫每天坐診,我讓太醫院檢查人去。”
“欺負你的人,每一個我都不會放過。我讓他們下獄,砍頭,誅他們九族!”
蘇顏妍聽他越說越離譜,一股子氣充盈在胸中,瞬間有了力氣。她忍不住給了他幾記貓貓拳。
蕭景琮見她精神一些,放緩了話語:“蘇姑娘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的心也痛,頭也痛,牙也痛……大夫!快來人看看蘇姑娘——”
從白延琅暴起傷人,到蕭景琮破門而入英雄救美,不過一刻鐘。
淮山長老的房舍已然塌了一半。
桌椅瓶罐博古架,能摔的全摔了,能碎的全碎了。
半扇門掛在框上,如同破敗的殘骸。
被踢飛的白延琅沒了半條命,仍在昏迷,被穀中護衛拖走。
聽聞淮山長老出事的穀中眾醫者能來的全數到場,一群人早想上前,卻被蕭景琮一身暴怒殺氣震懾,動彈不得。
待到蕭景琮想起找大夫,有長者細細把脈,對蕭景琮說道:“這位姑娘沒有內傷,隻胸中淤積了一口氣,現下也消散了。待服用一劑安神湯,定會恢複精神。至於外傷,穀中有特效傷藥,可活血化瘀。”
李善站出來,對眾人行禮說道:“我與蘇姑娘相熟,同為女子,我來幫她罷。”
話畢,她靠近蘇顏妍溫聲道:“蘇姑娘,咱們回休息處,我幫你上藥包紮,好不好?你若害怕,讓這位公子一起,保證讓你安全無憂。”
蘇顏妍方才抱著蕭景琮一陣哭,緊繃的神經已經開始放鬆。隻是哭的太久,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她輕輕戳了戳蕭景琮胸口,示意他照做。
蕭景琮三魂七魄被小拳頭錘回身體,一手環肩一手摟腿,如同捧著寶珠的惡龍,氣勢洶洶,回到李善住處。
等李善幫蘇顏妍仔細塗好傷藥,蕭景琮已經守著送來的安神湯,殷勤小意,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等著她喝。
中藥放在哪個朝代,都是撲麵而來的苦澀味道。
蘇顏妍身體在抗拒,她緊閉雙眼,不肯睜開,希望這是幻覺。
蕭景琮看著好笑又著急,哄她道:“安神湯隻是聞著味難聞,並不會苦得咽不下。你先試著喝一口,實在不行,我讓他們開藥丸。”
李善勸道:“湯劑比藥丸見效快,效果好。能喝還是儘快趁熱飲用吧。”
蕭景琮卻道:“不必勉強。若你不喜歡,讓他們研製見效快效果好的藥丸就是了。你的想法最重要。”
蘇顏妍聽著他真誠體貼的話,心中一軟,睜開眼睛。
她望進了一潭清透幽深的湖水中,波光粼粼,瀲灩多情。
裡麵流淌著殷切的關心,專注且執著,滋潤靈魂的苗木。
“喝吧,喝完好好睡一覺,醒來後就會發現,什麼苦痛都不會存在。我守著你,這次我哪裡也不去。”蕭景琮的話變成了風,變成了樂符,一下下拂過心田,響在耳邊。
蘇顏妍睡著了。
她纖長的睫毛濃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小巧的鼻翼,綿長的呼吸,舒緩穩定。嫣紅的嘴巴,泛著淡淡血色,如一顆飽滿甜美的櫻桃。
長長的發絲,散落在枕邊,蕭景琮輕輕拾起,捋順,安放在她耳後。
他一刻都不想移開自己的眼睛,描摹著她每一寸的容顏。他想起兄長曾經與他說過的話,多年的芥蒂如雪消融。
他的兄長曾經是他最敬重的人,卻愛上一個薄情的女人。
那個女人欺騙他傷害他,他依舊如蛾撲火,義無反顧拋下一切功名利祿,與她浪跡天涯。
他為兄長不平,痛恨那位聰慧冷靜愛恨分明的女子。他兄長卻說:“總有一天,你會懂得那種感受。為了她,可以不顧身份,不要權柄。隻求她一生平安康泰,長半左右。”
“見到她,你就找到了宿命。你的心會因她而跳動,你的人會因她變得不同。”
他想起自己早時抗拒的心情,看著蘇顏妍恬靜蒼白的臉,眸色一點一點晦暗。
廳堂寂靜,隻有思緒沸騰,百轉千回。
他有了想一生一世攜手共度的人,他喜歡蘇顏妍,為她牽腸掛肚,為她魂牽夢縈。
奈何此刻,他不是能隨心所欲、時時跟隨她陪伴的仲景。
他喬裝出宮已近月半,宮中心腹多次來信催促,雖有暗衛隨行,天子在外,確實是危機重重。
安南王反叛勢力仍在暗中活躍,他易容的這張臉,曾經潛入過安南王府,長期出現在人前,很容易暴露。
更何況,蘇顏妍並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她隻是醫者仁心,救助了一個病患。這個病患用的,甚至是一張假麵。
他要如何告訴她,讓她接受她?
蘇顏妍靜靜睡著,她夢裡沒有皺成苦瓜臉的蕭景琮,隻有一隻熱情洋溢、不停擺尾的大狗狗。它蓬鬆乾淨的毛發帶著好聞的檀木香,眼睛亮亮,圍著她轉來轉去。
夢中的她,被巨大的毛絨絨填滿,又鬆軟又溫暖。危險與恐懼被驅散,安全感如光降臨,曬的她懶洋洋的,癱軟成一坨貓餅,和毛絨絨的大狗狗融貼在一起。
大狗狗一下又一下舔她,酥酥的,癢癢的。
她懶懶的不想躲開,隻拖長了聲音撒嬌一樣喊道:“仲景——”
然後,夢中的世界變成混沌的一團,她隻覺得愉快與輕鬆,沉入夢中的夢中。
等她再次從漫長的夢之國度重返人間,耳邊是得得的馬蹄聲。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陷在車廂柔軟的被褥裡,像隻掉進抱枕堆的倉鼠。
蕭景琮見她醒來,滿意地看著她恢複紅潤光澤的臉,說道:“你現在一切都好,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出來時,與你母親約定三日歸,看你睡的香甜,就沒再叫醒你。臨走時大夫複診,說你睡醒後安然無恙,你感覺還好嗎?”
蘇顏妍點頭,確實覺得自己現在精力充沛,神智清醒,情緒飽滿,像飲足水分的種子,呆在泥中沐浴陽光,暖洋洋的渾身都是力量。
她看著蕭景琮,呆呆的,隻覺得他這會兒,閃著布靈布靈的光,神邸一樣。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臉怎麼完全不同,變得、變得這麼俊美,整容了這是?哪裡找的模板,頂級古裝帥哥啊天了嚕!
“你…你怎麼這個樣子!化妝了嗎?!天啊仲景,你這是怎麼回事?”蘇顏妍直直彈坐起,指著蕭景琮的臉,驚得眼圓圓,嘴大大,瞳孔地震。
蕭景琮把自己的臉慢慢湊過去,神色無辜,輕描淡寫道:“哦,這張臉啊,是我真實的樣子,應該還能入目。沒嚇到你吧?”
美色在眼前放大,放大…毫無瑕疵,就全方位無死角硬帥!蘇顏妍無力吐槽:他管這種程度的臉叫“還能入目”?凡爾賽嗎???
“那你之前……?”
蕭景琮拉著她的手,讓它貼在自己臉上。他專注地看著她,道:“是□□,我需要偽裝,查一些事情。不是故意騙你,你不會生氣吧?”
蕭景琮頓了頓,修正坐姿,端正儀容,垂下眼,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蘇顏妍不滿地握拳捶桌抗議:“不許轉移話題,哪有這樣挑起人好奇心又不給人解惑的!我告訴你仲景,這樣很容易被套麻袋的。”
“沒有人能套我麻袋。”蕭景琮不抬頭,快快地反駁。
“這不是重點!對了,你名字不會也是假的吧?”蘇顏妍撓頭。
“……”蕭景琮沉默,抬眼覷了她一眼,無聲默認。
蘇顏妍炸毛:“還真是假的啊?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出門在外居然用假名。難道是什麼魔道教主?神秘世家?”
蕭景琮說不出口,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我在家排行第二,名字裡有個景字,所以才化名仲景。也不算是假名吧?這次帶你出來,出了點意外,當時我特彆害怕,你都沒有看到我真實的模樣,我不甘心。就想讓你知道我真正的樣子。”
“哎呀,意外就不用再提了。我現在隻想聽你說你的故事啊。”蘇顏妍道。
“你不害怕了?”蕭景琮問。
蘇顏妍點頭:“現在完全沒放在心上了。快說快說,不許轉移話題。”
“我、我沒什麼故事…”蕭景琮化身鋸嘴葫蘆。
“那我可逼問了——”蘇顏妍盯著他眼睛,徐徐問道:“你排第二,是有個哥哥?”
“是有個兄長。”
“看你言談舉止,應是大家族出來的。長子一般默認繼承家業,你家是你大哥當家?”
“……”本來是這樣的,就是出了點意外。蕭景琮搖了搖頭。
蘇顏妍卻並沒有深究,馬上換了問題:“那你成親了沒有?”
這女人怎麼什麼都能問出口。蕭景琮繼續搖頭道:“還沒有。”
“今年多大了?以你這張臉,不應該啊。”蘇顏妍默默擦了擦口水,嘀咕道。
“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他微微抬起那張被多次讚歎的臉。
“那你親人不會催婚嗎?”蘇顏妍好奇。
蕭景琮道:“現在家裡的事,我說了算。”他現在有這個自由。
這個牛哄哄的感覺好像自信狗狗。
對著人甩動漂亮的尾巴,毛發潔白乾淨,眨著清澈眼睛盯著它喜歡的人。
想揪一揪他的臉。
把他的俊臉捏成棉團,手感肯定很不錯。
“對了,李真、李善兩人呢?”蘇顏妍驚叫。
蕭景琮扶了她一下,道:“約好去醫館的所有事宜了。多半明天就能到。”
“嚇我一跳,還以為忘記最初的目標了。”她讚賞他:“做得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