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從胡大勇顫抖的手中拿過刀,又拿過一旁的粗木棍,抬手就朝著豬腦袋結結實實砸了一下,那豬兩眼翻白,哼唧聲漸小。
在旁觀之人都未反應過來時,王將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刀刺入那頭豬的喉嚨,血汩汩而流,許是最後的求生意識,讓它掙紮了一下,隨後喉嚨裡短促地咕嘟了一聲,像是認命般的歎息,便徹底沒了氣息。
鬢角的碎發被微風吹拂到她的臉頰上,王將匪伸手將頭發捋到一旁,白淨的臉蛋上蹭到一層血跡,她卻渾然不知,抬頭看向胡屠夫:“愣著乾嘛?接血啊!”
胡屠夫看著眼前這位少年,手握利刃,刀尖上往下滴著血,他麵頰血跡可怖,偏偏卻是笑的,唇紅齒白,看得人不寒而栗,宛若從地獄中走出的修羅。
王將匪見胡屠夫愣在原地,不滿地嘖了一聲,用腳將一旁的木盆勾過來,放在豬的喉嚨下,然後又將刀插入豬脖裡,使勁往下一劃,大肥豬便被開腸破肚,那內臟熱乎乎的,在夏天都氤出了淡淡的白氣。
王將匪看著眼前的場景,滿意地點點頭,將刀放下,又拿過一旁的白布擦擦手,和胡屠夫道:“我也隻是兒時看過幾次殺豬,步驟也不甚記得了,不過反正就是殺豬放血,開腸破肚,之後的事也就簡單了,是吧?”
她的語氣輕鬆自然,仿佛和胡屠夫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友,正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嘮著家常。
“我還要趕去從軍,剩下的你便處理了吧!大哥,令郎不就是不敢殺豬嘛!那又怎樣?大不了以後不做屠夫唄!在我看來,令郎不是軟弱,反而是良善之人。正因如此,才恐見血腥,不敢奪其生命,對萬物悲憫,這世上有千萬條道路可以選,總有一條適合他。”
陸清安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黑沉沉的眸子裡暗藏探究。其他不論,單是這殺豬的架勢,他敢確信,王將匪絕不是什麼大小姐。
王將匪抬頭笑著,字字鏗鏘有力:“大勇若怯,大智若愚,要做小怯而大勇之人,方是真道。”
陽光透過林葉投射下來,好似為她周身渡了一層金邊,竟帶了些神聖之感。
胡屠夫呆愣著,看著王將匪的背影離去,心中的驚懼之色隻增不減:這突然出現的少年到底是何人?竟讓他這種殺生多年的人也忍不住害怕了……
王將匪回到茶攤,解下腰間懸掛的錢袋,從裡麵取出幾枚銅錢,放在木桌上。此時她才發現,身上竟沾上些許血跡。
完了,王將匪暗歎,剛才她萬分小心,沒想到還是沾上了。
她抬頭衝著王將石嘿嘿一笑:“等進了衡都,阿姐賠你一套。”
“算了吧。”王將石解開馬韁,喪氣道:“這衣服自借給你那時起,我便猜到會有變故了,隻是沒想到,這連半天不到,你就……”
“哎呀,無心之失嘛!放心,衡都城那般大,肯定又不少成衣鋪,倒時我給你買一件最漂亮最貴的,讓你穿上就變成衡都最俊俏的小公子,滿大街的姑娘都為你擲果拋花!”
陸清安將兩人的互動儘收眼底,什麼隨仆之說,他定是不信的,不過眼前這姑娘甚是有趣,他雖未恢複記憶,但已從袖中密信中獲知,此行意在曆州。眼前這兩人瞧著並無壞心,再同行幾日也無妨。
這般想著,他揚起一個至純的笑容,輕聲道:“小姐真勇敢,連殺豬都敢,手法也利落得很,真讓人佩服!”
王將匪一聽他的誇讚,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大言不慚地吹噓道:“殺豬算什麼?我以後還要殺人呢!”
三人說笑著牽馬前行,沒走出二裡遠,便聽到身後傳來呼聲:“公子!公子請留步!”
王將匪回頭望去,所來之人正是胡大勇。
胡大勇剛才被眼前的變故震驚,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時,王將匪已經離開了。
他也不知為何,感覺還有未儘之言要同那公子講,一股氣騰然而起,拔腿便追了上來。
剛才他被逼入死胡同之時,是王將匪如天神現世,幫他解決了那道坎,直到現在站在王將匪麵前,胡大勇才有實感,剛才那一切不是虛幻,是真的。
“公、公子,我、我……,剛才之事,多謝你。”他語無倫次,手指緊緊抓著衣角,想表達自己的感激,卻笨嘴拙舌的,什麼也說不好。
王將匪看出他的沮喪和無措,她拍拍胡大勇的肩膀,笑道:“沒關係的,怕也不要緊,這世上人人都有所懼之事,也有所擅長之事,不要因他人之語而煩心,小怯大勇,我相信,怯懦之人亦可成為英雄。”
胡大勇聽到她的話,如醍醐灌頂,心中壓著的那片陰霾也被此言驅散,是啊,或許如他般膽小的人,也可稱為英雄。
他感激地看向王將匪,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公子所言,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就好,如此,也算是我日行一善了。”
王將匪笑著,正要翻身上馬,胡大勇上前一步,追問道:“公子,您剛才說,您要去從軍?”
“是啊,”王將匪點頭:“我要去曆州,那裡正在征兵。”
她正說著話,一旁的官道上迎麵走來一條吹吹打打的隊伍,映入眼的是一片紅,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高坐馬上,一臉喜氣,身後跟著頂一顛一顛的小轎。
王將匪伸頭看熱鬨,陸清安怕她被剮蹭到,拉住她的袖子,往後輕輕一拽。
“怎麼啦?”王將匪回眸看向陸清安。
陸清安低聲道:“小心些。”
“沒事,我好多年沒看到娶親之事了,今日正巧遇見,也能沾沾喜氣。”
胡大勇心中有事,也沒什麼心情在這裡看熱鬨,便道:“那、那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謝公子。”
“胡兄,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你一定能尋到真正想做的事。”王將匪真誠道。
胡大勇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王將石擠上前,湊到王將匪身邊,小聲打趣:“阿姐,就你這口才,我看比那些口若懸河的教書先生也不遑多讓。”
“這說明我能文能武,是天降奇才!”王將匪注意到,那頂小轎後,還跟著幾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人,其中一位中年婦人頭發淩亂,眼角還掛著淚痕,另一個像瘦猴般的年輕男人攙扶著他。
王將匪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姐弟倆說著話,迎親的隊伍在前麵慢慢走過,那頂小轎經過王將匪麵前之時,一陣夏風吹過,刹那間轎窗的簾子被掀起,王將匪好奇看去,卻瞧見那裡麵坐著一位身著紅衣的妙齡少女,她嘴裡塞著一塊粗布,滿臉淚痕。
王將匪陡然一驚,再抬眸看去,簾子卻已落下,耳邊的絲竹之樂依舊喜慶,小紅轎被轎夫抬著向前,一切好像隻是她的幻覺。
王將匪沉聲問道:“你看見了嗎?”
“什麼?”王將石不明所以,他轉頭瞧見王將匪的臉比鍋底還黑,正緊盯著前麵漸行漸遠的小轎。王將石嚇了一跳,忍不住胡思亂想,他很少在阿姐臉上看到這幅表情,阿姐到底在那頂小轎裡看到什麼?不會是——
看見鬼了吧?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海,王將石一下子慌了,他咽了咽口水,顫聲問:“阿姐,你、你看見什麼了?”
身邊久久沒有回音,王將石不明所以,正要看去,卻隻看到一個殘影從他麵前掠過。
王將匪騰空而起,翻身落在轎廂之上,周圍的轎夫嚇了一跳,紛紛鬆手,小轎落地。王將匪從轎上飛身而下,一把掀開轎簾,與小轎中的新娘四目相對,那少女瞪大通紅的眼睛,又驚又懼地看向王將匪。
王將匪垂眸,便瞧見這女子手腳都被粗繩所困,她抽出匕首,三兩下割斷粗繩,拉著女子從轎裡出來,前麵響起一陣怒喝:“誰啊!誰這麼大膽!竟敢搶我趙某人的花轎!”
那騎在紅花大馬上的新郎官趙富看到這一幕,大罵道:“好啊!哪裡來的小子,我看你是不想要這條賤命了!”
趙富抬手一揮,高呼道:“小子,搶老子的花轎,我看你是活膩了!也罷,今天是老子的好日子,我便送你一程,給我上!”
他一聲令下,身後的侍衛抽出武器,一擁而上,將王將匪包圍在其中。王將匪眸光一動,瞄到中間的空隙,她左手抽出刀,右手攬住女子的腰肢,將她護在懷裡,看準機會,劈刀向前,雙足一點,猛然從空隙中衝出,一個眨眼間,便出了包圍圈。
那些侍衛一頓,終於是反應了過來,轉頭又朝著王將匪衝過來。
王將匪將少女往旁邊一推,對陸清安喊道:“你帶著她躲好,不要受傷!”
饒是這般混亂的時刻,王將匪還記得陸清安並不會武。
她叮囑完陸清安,瞥見一旁的王將石還愣在原地,不禁怒斥道:“還愣著乾嘛!幫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