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1 / 1)

陸氏看自家兒子那變了又變的臉色和絞儘腦汁想應傑缺點的樣子,又是樂又是愁的,好一會兒才緩過心神,端著身子道:“誰跟你說是江家小娘子了?

“你這孩子,淨亂猜。江家小娘子就算要說親,也央不到我頭上來啊。

“倒是你,年紀可不小了,要是心思定了,就早些跟我們說,我和你爹也好替你籌謀籌謀。可彆到時候給你說個你不中意的媳婦兒回來,你將來再埋怨我們。”

鐘五哪還不明白,他娘說了那麼多,最後這話才是重點。

他也不再藏著掖著,坦誠道:“娘,我覺得江家小娘子很好,若是娶妻我也隻中意她,隻是她年紀還小,我怕江三叔不會答應,才不曾跟你們說過。”

陸氏看兒子那鄭重其事又心懷忐忑的樣子,又頭疼又心疼。

她歎道:“這就是你不懂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知曉小娘子好的,早早就上門去求了,長輩看著合適定出去了,你又能如何?

“所以這種事兒啊,就是要趕早不趕晚……”

陸氏見鐘五開了竅,將其中的門道仔細說了一通,見他明悟,才回屋與鐘老金商量。

“你說端午咱們跟老五一道往江家走一趟咋樣?

“聽說江家三房有個長輩,端午節媳婦兒們要回娘家,她家裡想必也冷清。

“趁這個機會我去拜見一番,一來探聽探聽那小娘子的婚事是誰做主,二來也漏點兒風過去,看人家是怎麼個意思。”

“就這樣大剌剌上門去問不大好吧?不如找個媒人顯得鄭重。”鐘老金遲疑。

“你可省省吧!那要是兩家不認得,需要媒人從中說和,找媒人問問音信是應該的。

“可咱們有前緣在這兒,若是就這樣請媒人咋咋呼呼上門求親去,人家應了自然好,若是不應,恐怕就不好來往了。以後五郎還怎麼好上門去?時日久了,豈不是要讓咱們五郎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鐘老金聽老妻這話,也覺得有道理。

但要是讓老伴兒去問三房那位長輩,就又拐了彎兒了,恐怕人家也不好越過江家兄弟給他們明信兒。

倒不如他找個機會直接去問江家兄弟近便,既是相交的意思,也顯得體麵,就算事情真的不成也還有個轉圜。

而且江家小丫頭的婚事,不管經誰的手,能不能成最後還得看江老弟的意思。

鐘老金想著,便道:“你去坐坐也好,江家是積善之家,倒可以常來常往。但是老五的事還是彆問江家那位嬸子了。

“我看這事兒不管問誰,最後能做主的還是江家兄弟,倒不如我找個機會直接跟他說道,要是不能成,我們也不張揚,也不影響兩家走動。”

陸氏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道:“那你得抓緊點,我看老五這兩天都魔怔了。”

以前多機敏一個人啊,現在劈個柴洗個碗都能傻樂,連她走到背後都沒發現。

鐘老金笑笑,男人之間說話和女人之間說話可不一樣,尤其他們問的又是這種事兒。

這就跟老五射箭似的,得先布置,先觀察,伺機而動,等交情夠深了,場合合適了,氣氛到位了再開口,才能箭無虛發,一擊即中。

不過他也不直接回答老妻的話,轉而問起鐘四來。

“老四那兒怎麼說的,這馬上要過節了,也不說回來的事兒,就這麼長外頭了?”

鐘老金吐了口煙圈,繼續道:“實在不行,就稱了他的意吧,咱先跟鄭家商量商量,把事兒給他定下,省得他整日裡不安穩。”

陸氏聽他提起這個,忍不住頭疼,“問鄭家有什麼用,秋娘如今生死都握在主家手裡,更彆說嫁人了。”

她捏了捏眉頭,歎道:“老四也是個死心眼兒,這都多少年了,銀子也不知道填了多少進去,秋娘卻連一句準話都不肯給。他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還巴望著人能出來嫁給他?

“依我看,秋娘心氣高著呢,就是主家願意放她,她也未必願意出來。

“你想想那時候,咱們銀子都籌齊了,她隻要鬆口,婚事就能順順當當辦下來,她都不願意。更彆說如今她在那富貴窩裡待了這麼些年頭,隻怕更不舍得出來了,也就老四這個糊塗蛋看不明白。

“你也彆提跟鄭家下定的事,見著人了,咱三媒六聘是應該的,現在人都不是他家的了,跟他們下定,那就是拿著銀子往水裡砸,聽個響兒就得了。”

鐘老金無言,良久才道:“鄭家不行,那大勝家的芳兒如何,不如把她給老四說說。

“我看董家比鄭家明情理得多,那丫頭大大方方的,人喜恰,看著也像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這男人,不管他心裡有誰,等成了家,把日子過起來,也就沒那麼些想頭兒了。”

陸氏直想伸手擰他。

“你這是結親呢還是結仇呢?人家本就是女方,都放下架子舍了臉麵托了人上門要說給老五,老五剛給拒了,你就跟人提老四,也不怕大勝家的拿鐵鍬把咱倆打出來?

“更何況,老五不願意,老四就願意了?

“你且看著吧,你這倆兒子,都是倔驢,婚事上隻怕還有得磨呢。若是不能遂了他們的意,才有你頭疼的。”

鐘老金訕笑,伸手給她按揉額頭,“我頭疼什麼,他們翅膀再硬,那也是我兒子,拗不過勁兒來那是打得少了,兩棍子下去,你看他們還聽不聽話,就隻怕你要心疼嘞!”

陸氏帶著笑彆了他一眼,一夜無話。

——

第二天半晌午,上陽嶺南麓。

鐘六看著那綠葉叢中圓潤的果子,樂得嘴都咧開了。

當即就躥起來摘了一枝,連皮都來不及剝,就揪了一顆送到嘴邊,牙齒輕輕一咬一扯,就在荔枝皮上撕出一道長縫隙來。

鐘六拇指和食指一捏,霜白圓潤的果子就滑進嘴裡,清甜的汁水瞬間在舌尖炸開。

那滋味,真是令人回味無窮,難以言喻。

鐘六搖頭晃腦咂摸著,美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唔,嘖,五哥,這好地方,你是怎麼找到的?”

鐘五也忍不住雙眼發亮,他也沒想到這幾棵樹這麼能結果,當即囑咐道:“彆廢話,還不快摘,這裡離得太遠了,咱們得趕早回去。還有,不許跟彆人說。”

鐘六繃著嘴,不住點頭。這樣的好地方,當然不能讓彆人知道了。

荔枝樹枝脆且滑,不容易站人,又要挑熟了的摘,即便兩人手腳麻利,摘滿三筐荔枝,也費了不少時間。

兩人又順著來時的小路回去。

回去比來時更難走,鐘六背著背簍,鐘五挑著擔子,兩人順著山間狹長的石頭斜道往家去,到家時已是夕陽西下。

陸氏見兩人蓬頭垢麵的,哭笑不得。“這是在地上打滾了,怎麼弄成這副模樣?快來洗洗。”說著,又回頭喊鐘四:“老四,老五老六回來了。”

“你們四哥回來了,剛還念叨你們倆呢,要不是不知道你們上哪去了,估計早就待不住去找你們了。”

屋裡走出來一個瘦而硬朗的漢子來,衝鐘五笑了笑,拍了拍鐘六的肩膀。

鐘六嘀咕了一句,“四哥,你怎麼也長高了?”

陸氏埋怨,“他那哪是長高了,他那是又瘦了。”

鐘五看鐘四一眼,挑了挑眉,似有疑問。

鐘四隻做未見,笑問道:“好了娘,不說我了,老五老六你倆這是去哪了?”

說起這個,鐘六就精神了,掀開簍子上遮蓋的大葉子給陸氏看,“娘,你看。”

陸氏瞪大了眼,“哎喲,怎麼弄這麼些荔枝?”

她湊到近處,隻見又大又圓潤的果子挨挨擠擠湊在竹筐裡,喜人得緊,不由感歎道:“這東西金貴,就是放不住,這會兒去城裡有些晚了,你們明天得起個大早進城去,正好趕上端午節,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鐘五放下擔子,給侄子侄女們各抓了一串,讓他們拿著吃,指著鐘六的背簍,“娘,明兒個讓老六把那一蔞背著去賣了。”

又指了指自己挑著的兩筐,“這筐留著家裡吃,這筐我明天去杏花裡帶上。”

陸氏舍不得,他們什麼吃不得,山上沒人摘的山桃山李山杏山梨他們也能下肚,何苦吃這金貴東西,就是再甜也心疼。

“你留一筐走親戚,我們留一點兒嘗個味兒就行了,其他的你們拿去賣了,也好攢幾個錢。”

鐘大的媳婦兒徐鳳撇了撇嘴。

賣了?賣了錢都是老五和老六的,婆婆真是生怕他們占老五一丁點兒便宜。

這老五也是,昨晚上,除了老四不在,他們幾兄弟可都在那坐著呢,老五竟然連個口風也沒透,就把幾個哥哥撇在了一邊,隻喊了老六。

這還沒成親呢,就學會藏私了,等成了親,那還了得。上回的山藥還知道喊大家一起去弄,這才幾天,有好東西就知道背著人了。

她朝正走過來的鐘大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仔細問問。

鐘大並不覺得自家兄弟有好事會不拉著自己,所以他根本沒領會到自家媳婦兒的意思,還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麼迷了眼睛了,讓閨女給你吹吹。”就去幾兄弟旁邊湊熱鬨了。

惹得徐鳳又急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