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今年14歲，家裡卻有9個兄弟姐妹。她額娘多半是易孕體質，又倒黴地一直生不出男孩。為了生男孩，她額娘大約有十年的時間幾乎每年都在懷孩子生孩子照顧孩子，完全無法給家裡帶來經濟收入，她阿瑪又是個小官，俸祿微薄，根本無法覆蓋家庭日常開銷，隻能舉債度日。

天啊，這debuff簡直疊滿了。

魏敏：“你額娘是不是看著很老啊，比你阿瑪至少老十歲？”

小慧眼睛睜得溜圓：“你怎麼知道？”

魏敏無奈歎氣。

小慧也跟著歎氣：“小弟弟出生後，我額娘還想再生幾個男孩，不然家裡這麼多女孩，將來全嫁出去了，沒人給她們撐腰。”

所以小慧在家裡天天乾活，動不動就挨打，還吃不飽飯，但她額娘竟然還想著多生幾個男孩，以後給小慧撐腰？她對小慧到底有沒有感情？

魏敏搞不懂。

魏敏無話可說。

她夾了一筷熏雞，放在小慧麵前的碟子裡：“多吃點，咱們是嘉嬪的隨侍宮女，再也不會吃不飽飯了。”

小慧眉眼彎彎，狠狠點頭：“嗯！”

兩個人吃完飯，開始整理剩菜。

有些盤子裡的菜吃光了，有的菜隻剩下一兩筷子，把這些剩菜倒騰集中到一起，隻用五六個盤子裝，剩下的空盤子疊在一起放。

魏敏拿起空盤子時突然靈光一閃。

“小慧，你看，這個盤子是藍色的，上麵繪製了黃龍，應該是嘉主子專用的。”她拿起另一個空盤子，“這個盤子是瓷白的，沒有任何圖案，燒製得也略顯粗糙，是給我們宮女吃飯用的。你說，要是嘉主子知道，她的專用盤碗最後讓一群粗使太監們用了，她會不會生氣啊？”

小慧一愣，搖搖頭：“我不知道。”

銀珠隻吩咐了剩菜賞給太監們吃，卻並沒有交待如何處理嘉嬪專用的碗盤。

魏敏總覺得這裡有個大坑，如果讓上麵知道，背鍋的一定是她和小慧，挨打罰跪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動用傳說中的板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順手的事，咱們把菜都倒進白瓷盤子裡，嘉主子的專用碗盤全收起來吧。”

小慧：“好。”

兩人一起動手，重新做了一遍置換，甚至砂鍋老鴨湯沒有白瓷器皿盛放，乾脆不分了，直接浪費掉。

最後整理出兩食盒的剩菜，兩食盒的嘉嬪專用碗盤。

魏敏踏出房門，尋找之前幫她提水的粗使太監。

“小吳子，你過來。”

她招手，一個身高體壯的年輕太監跑了過來。

“嘉主子賞下的菜，我們沒吃完，剩下你拿去分了吧。”

小吳子點點頭，提著食盒走了。

小慧有些不高興，小聲嘀咕：“這個人，怎麼連謝都不說一聲的？”

魏敏回想了一下之前喊他幫忙提水的情景，推測道：“可能他就是這個性情，不愛說話。”

小慧：“那他在宮裡的日子可不好過。”

是的，小慧雖然不太會說話，但卻很懂這方麵。

紫禁城內，或者說皇城內，人人都講究一個見麵三分笑，講究一個禮多人不怪。如果兩人很熟悉，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見麵時就得表現出親兄弟般的親熱；如果兩人不熟悉，隻見過一麵或隻聽說過名字，遇見了就要表現出如同認識了很多年似的熱情；即使兩人是死敵，在公共場合見麵也要客客氣氣。

這是生存的智慧，交際的手腕，是體麵人家自詡的風度，是所有人不敢輕易摘下的麵具。

所以小慧很羨慕魏敏，天生就能說會道，跟人攀關係時磕巴都不打一個，那麼自然，又那麼討人喜歡。

她就不行了，笨嘴拙舌的，想學也學不會，真要跟人硬攀關係，那隻會成為一個笑話，讓她十年之後想起來都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小慧有些落寞，看向剩下的兩個食盒：“嘉主子的專用碗盤，你打算怎麼處理？”

魏敏道：“我想親自送到小廚房去。”看看裡麵到底有沒有坑。

她看見小慧渴望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姿態，問道：“你去嗎？”

小慧一下子高興起來：“去！”

兩個人提著食盒到東配殿。

一進門，門口坐著一位擦汗的中年婦人。她身寬體胖，穿著褐色兩截衣，腰間圍了件深藍圍裙，脖頸間的皮膚被肉撐得飽滿光滑，胖雖胖，卻無癡肥之態，反而顯得強壯，兼體態豐腴。

她伸出一隻胳膊，攔住兩人的去路：“你們是誰？來乾什麼的？”

魏敏道：“我們是嘉主子的隨侍宮女，過來還嘉主子的專用碗盤。”

中年婦人點頭：“行，給我吧。”

魏敏稍稍側身，躲過她伸來的手。

中年婦人橫眉倒豎，瞧著就要發火：“你什麼意思？”

魏敏並不在意，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您見諒，我和小慧都是新來的，第一次替嘉主子還碗盤，害怕出了什麼岔子，總要搞清楚規矩。”

中年婦人很不耐煩：“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你給我就行了。”

魏敏道：“您貴姓啊？”

中年婦人道：“姓王。”

魏敏有一點驚訝：“莫非您就是小李子的乾娘，負責給點心媽媽幫廚的王媽媽？”

王媽媽狐疑道：“你認識我？”

魏敏笑道：“我和小李子是朋友，他跟我提起過您，說您是個頂頂有本事的人，我心生向往，想請您喝茶，讓小李子代為轉達，不知您收到沒有？”

王媽媽略一回想，便啐罵道：“狗崽子。”顯然，小李子獨吞了，並沒有孝敬所謂的乾娘。

魏敏假作不知，冠冕堂皇地找理由：“小李子可能太忙了，沒來得及跟您說。不過也好，我早就想認識您了。”

她在左邊袖子裡掏了掏，掏出五十文裝的素麵荷包，笑眯眯地塞進王媽媽手裡：“一點小錢，請您喝茶。”

伸手不打笑臉人，兩個丫頭雖然年紀小，資曆淺，但好歹是嘉嬪的隨侍宮女，這麼客氣已經夠給她王媽媽麵子了。

王媽媽也不再計較，把荷包塞進懷裡：“行吧，你們想知道什麼規矩？”

魏敏看見王媽媽腳邊的小杌子，也不見外，拖過來就坐下，和王媽媽一起坐在廚房門口聊天。

“嘉主子的專用碗盤，應該是咱們小廚房第一等名貴的物件吧？每次宮女來還，沒有人專門負責接收和清點嗎？”

王媽媽想了想，說：“也不算沒有，交給守門的就行，如果守門的沒資格接收，他自然會找有資格的。”

魏敏大約明白了：“所以廚房時時刻刻都有人守門？”

王媽媽嗤道：“那當然，廚房是重地，你以為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麼？”

魏敏想想覺得有道理，廚房烹飪的食物是要吃進肚子裡的，關係一整個永和宮的食品安全，規矩是應該森嚴些。

她打開食盒，讓王媽媽檢查：“砂鍋1個，圓盤子3個，方盤子1個，湯勺1個，調羹3個，小碟子3個，碗3個，筷具3副，酒壺2個，共計20件，都是藍地黃龍彩繪的，您檢查一下。”

魏敏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應該還有3個圓盤子，在王總管那邊，不知道那邊送來了沒有？”

王媽媽低頭清點著碗盤，隨口答道：“早送來了，用不著你操心。”

魏敏眉心微皺：“早送來了？什麼時辰？”

王媽媽：“這我哪裡記得？”

魏敏追問：“可是申正一刻左右？”

王媽媽動作一頓，回憶片刻：“對，差不多是那個時間。”

申正一刻，嘉嬪剛剛吃完晚飯，麗妍金珠與麗娜銀珠換班，在走廊與王太監商議分菜。也就是說，王太監一拿到嘉嬪賞下的菜，就讓人把嘉嬪的專用碗盤送回小廚房了。

位高權重如王總管都如此謹慎，可見上頭真的忌諱太監使用嘉嬪的專用碗盤。

那銀珠為什麼不說？

她是不小心忘記了，還是故意的？

魏敏臉色沉了下去，眼裡浮現幾分焦慮。

她不是在這個世界長大的，本來就有很多細節容易忽視，如果銀珠還刻意坑她，那她就不用活了。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魏敏謝過王媽媽，心事重重地離開小廚房，回到正殿守門。

太陽落下去了，天空蒙蒙的還剩一點點亮，金瓦紅牆鍍上了一層灰翳，四周變得黯淡無光。

東次間，華麗漂亮的宮燈臨窗而立，灑下一片亮堂溫暖的燭光，麗妍等幾個大宮女正在陪嘉嬪打馬吊，銀珠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樣的俏皮話，逗得嘉嬪花枝亂顫地笑。

魏敏盯著銀珠的側臉，默默思考。

她現在一不小心就踩坑，不代表她是個苯蛋，隻是因為她知道的太少了，和彆人存在信息差。

隻要渡過這一段尷尬期，她有信心在這皇宮內廷混得遊刃有餘。

製定宮規的人應該也是這個考慮，才給每個剛進宮的小宮女配上了管事姑姑。然而管事姑姑是否心甘情願，是否儘心儘力，帶來的效果差彆太大了。

譬如銀珠。

她隻能指望銀珠，銀珠是她的‘正經師父’，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她必須在銀珠身上下功夫，得到銀珠的信任，讓銀珠心甘情願地把全部知識教給她。

但是，要怎麼做呢？

魏敏眉頭緊皺，深覺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