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天衣坊

周掌櫃剛送走主簿家的管家。

目送對方上了馬車,越走越遠,她才緩緩舒了口氣。

卸下臉上仿佛麵具一般的熱情笑容,她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把自己摔進座椅上,喟歎一聲。

柔軟包裹住她,這是胡族商隊帶來的稀罕毛皮,是隻有最熟練的獵人才能完整殺死的猛獸剝皮,製成這一張價值萬金的褥子。

是足以被人珍視的掛在牆上供人參觀的稀罕物,此刻卻搭在椅子上,一大半拖在地上,被人毫不顧忌直接踩踏。

用作承載椅子自然也不一般,材質是黃花梨的,背板透雕六螭捧壽紋,藤心座麵,一看就絕非凡品。

周掌櫃整個蜷縮進椅子裡,絲毫沒有平時的儀態,熟悉的溫暖籠罩住她,她安穩的陷入睡眠。

誰能想到這個狹小的,隻適合雜物堆砌的房間,會是大名鼎鼎的天衣坊周掌櫃的辦公場所呢。

周掌櫃積威甚重,在這個明知她心情煩躁的當口,沒有人願意觸怒她。

大多數夥計侍女都避開了這個方向,這本來也就不是必經之地。

百寶架上異獸香爐盤踞,嫋嫋青煙順著口腔突出,營造出神秘安靜的氛圍。

周掌櫃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中,隻能看到朦朧的輪廓,像一隻沉眠的巨獸。

夥計瑪瑙站在門口定定不動,她仿佛也被這邊陰影同化,成為一具沉默的裝飾。

路過的蒲草看到瑪瑙有些詫異,這位素來是周掌櫃的心腹,平日裡向來風風火火,什麼時候見過她這麼安靜。

抱著討好的心態,她主動上前拍了拍瑪瑙肩膀,“這段時間是有些太忙了,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想了想,她覺得自己的話不夠飽滿,補充道:“周掌櫃肯定不會虧待您的,您就等著好吧。”

瑪瑙臉色慘淡,抬起頭看向蒲草。

蒲草這才注意到,她不僅臉色難看,額角的汗水已經順著麵龐流淌,花了她精致的妝麵。

這可不像她日常的樣子,蒲草雖然地位低微,在天衣坊也工作很久了。

眼前的瑪瑙背後似乎潛藏著很不妙的東西,她不想深究,就賺一點錢,何必自找麻煩呢?

她打了個哈哈,匆匆離開了,瑪瑙並沒有阻攔,她要思考怎麼把這個燙手山芋一樣的結果交給周掌櫃。

這段時間天衣坊的生意好了不少,如果說之前天衣坊這個第一後麵還有不少競爭對手,那麼現在就遠遠甩開後來者,獨坐山峰,寂寥無人。

這當然離不開絨錦帛。

“絨錦帛仿製研究的怎麼樣了?”

心腹眼觀鼻鼻觀心,低頭恨不得地麵上立刻出現一個能把她藏進去的縫隙,讓她不必麵對這種死亡問題。

一片寂靜。

周掌櫃臉色也越發難看,“還是沒有進展?”

“他們之前怎麼跟我保證的?!難不成除了說大話什麼也辦不出來?!”

她的語氣越發尖利,甚至顯得有些刻薄,撕破了平時溫和的假麵。

瑪瑙早已習慣,周掌櫃對外無論如何,對內從不是個好說話的老板。

這段時間簡直越發暴躁,像隻進入發情期的獅子,就連落在身周的蚊蟲都不能容忍。

瑪瑙低頭,無聲歎了口氣,聲音一如既往的簡單利落。

“我立刻去催。”

啪!

一枚茶盞準確的砸在瑪瑙頭上,滾燙的茶水順著她的頭發淅淅瀝瀝往下流,汙染了她的衣裙。

瑪瑙白皙的臉頃刻見了血,被熱水燙過的地方也紅腫起來,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腳麵。

她依舊一動不動,生怕任何一個小動作會更一步刺激此刻已經瀕臨爆發的區間。

周掌櫃無能狂怒,但她沒有彆的辦法,她當然可以攆走這批匠人,但又能怎麼樣呢?

沒有人能保證下一批人一定能成功完成研究。

瑪瑙的沉默使周掌櫃的怒火無處可出,煩躁的揮手,“滾出去!”

...

垂花苑

這是武威一處達官顯貴常來的園林,亭台樓閣,花木交映,已是隆冬,這裡卻依然鮮花著錦。

雖身處西北乾旱之地,卻營造出了江南水鄉之感。

再往裡走,珠玉琳琅,環佩交錯,是一場女眷之間的聚會,與以往聚會相同,小姐們依舊分成兩個團體。

崔夫人和王小姐像是兩隻蜂後,身邊圍繞的是她們的子民。

隻有少數幾位小姐夫人遊離於圈子之外,並不參與。

“王小姐今天穿的是天衣坊新上的絨錦帛吧?”

“裙子漂亮,王小姐更美!”

王小姐被周圍人捧得有些飄飄然,她知道自己雖然也很好看,但很難做到豔壓群芳,但加上裙子配合,自己儼然是人群中最靚麗的存在。

隻可惜,這次料子崔夫人也買到了。要不然她一定可以更加出眾。

話題聊到絨錦帛,就有小姐開始抱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早早就向天衣坊下了單子,但一直沒有後文,要不是這料子彆的地方沒有,我才懶得看周掌櫃那張臉。”

很快就有人附和,“可不是嘛,最可氣的是周掌櫃整天就是打太極,死活不願意給個準話!”

在天衣坊下訂單的小姐很多,大家對此都非常不滿,但要是說放棄,那肯定不行的。

圈子裡彆人都有就你沒有,怎麼能好意思出門交際呢。

“那還是王小姐有本事,能提前拿到料子。”

王小姐聽聞誇讚,矜持一笑,“也不是啦,我也隻是運氣好趕上了。諸位姐妹的衣服肯定也快完成了。”

“但願吧,要是拖過了年,就是料子做好了又如何,哪有現在穿的意境。”

人群邊緣,有一位小姐小聲道:“我聽聞錦繡閣好像很快也有絨錦帛了。”

聲音過於低微,掩蓋在喧雜聲中,無人聽聞。

“哎,我聽說郡守夫人過陣子要帶著孩子過來...”

“真的假的,你快說說...”

...

林葵擦了擦汗,向後退步,看著眼前數十匹的布料依次排開,笑容悄悄爬到臉上,她高高舉起手。

“祝我們圓滿成功!這段時間辛苦大家了!”

女人們先是寂靜,很快哄笑聲此起彼伏,大家你推我搡,最終通紅著一張臉的李大嫂被推到眾人麵前。

李大嫂聲音恍若蚊蠅,很快越來越大,“林姑娘,我們笨嘴拙舌,說不出好聽話,你的付出我們都看在眼裡,這是我們大家一點心意,還請你收下。”

她從身後拿出一支發簪,在日光的映照下,金簪更為耀眼,金簪上的飛鳥都好像活過來一樣,振翅欲飛。

林葵眼中的景象逐漸模糊,直到被人拭去眼角的淚,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出來。

李大嫂有些手足無措,“是這簪子不合心意嗎?我這就去換。”

說著,就要往外走,林葵伸出手拉住李大嫂外衣,使勁的搖了搖頭。

她竭力克製哭腔,“彆,沒什麼不好的,很漂亮。”

李大嫂似乎從林葵的舉動中得到了什麼信息,她不再往外走,反而抱住了林葵。

這個擁抱非常用力,林葵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李大嫂的體溫,她甚至不想脫離這個溫暖的懷抱。

但這是不行的,這些人跟隨的是一個精明能乾,巧思不斷的領頭人,而非一個情緒不穩定的小姑娘。

她的表情恢複一貫的溫和,“現在重要的事情是把布匹打包好,送到城裡,咱們才能拿到錢。隻差最後一步,大家手上都仔細些,彆弄花了布料。”

本來還有人想說些什麼,一聽到錢就再也想不起彆的。

在林葵的分工下,很快上百匹布料被打包好了。

錦繡閣,吳掌櫃恨不得一天探出頭八百次來觀察,生怕錯過林葵的身影。

她在店麵裡來回轉悠,店裡的夥計被她搞得暈頭轉向。其中一個膽子大的開口調侃:“掌櫃的,您要在這樣轉下去,林姑娘一會兒就是到了,您恐怕也認不出來啦!”

吳掌櫃板起了臉:“你這說的什麼話!林姑娘就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

“這話說的就有些可怕了,不知道還以為您和林姑娘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熟悉的帶笑嗓音從身後傳來,吳掌櫃猛地轉身,門口站著的可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林姑娘。

林葵笑意盈盈,“吳掌櫃,幸不辱命,所有料子都在這裡了。”

吳掌櫃被這個好消息衝昏了頭腦,就連說話都有些結巴:“全,全部?!”

“怎麼?原來吳掌櫃不需要這麼多嗎?那我正好再帶回去。”

“彆!”

吳掌櫃一把拉住林葵,這才反應過來林葵壓根沒有移動痕跡,完全是在逗她。

她的耳垂有些紅,強作鎮定,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快給林姑娘上茶!”

吳掌櫃一邊拉著林葵入座,一邊示意夥計拿過其他人手裡的料子。

李大嫂並沒有直接把料子交出,而是看向林葵,見她微微點頭示意,這才把料子交給店裡夥計。

拆包,檢查,這是錦繡閣夥計做慣了的事。

毫無問題!

挺到這個回複,吳掌櫃的心才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