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謝斯年一向善於應對各種各樣的惡意,卻對彆人真誠的善意手足無措。
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那段過往,就連周夏蓮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他不想讓彆人可憐他……雖然他確實可憐,可彆人的憐憫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不管再做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
就像是那些傷害已經存在,事情已經走向了今天這副模樣,他早已經無所畏懼。
可是女孩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背時,謝斯年卻像是被燙到一般縮了回去。
他看向周春和,女孩已經飛速擦乾了眼淚。再看時,神色已經如常。
可是那滴淚卻像是一道疤痕,永遠的、深深的刻在了謝斯年的手背上。
同時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兩個人之間隻剩下沉默在蔓延,不過幻境裡麵的事情還在繼續。
這一晚雖說讓人焦躁,但那小孩好歹挺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他稍稍平靜了一些,也不再抽搐了,臉色看著幾乎已經恢複正常。
恰好這一日是他們的“休息日”,每次經過半個月的強行灌輸妖力之後,都會給他們一日休息的時間。
昨天那小六發燒,就是因為強行灌注的妖力太多,超出了身體的承受能力,這才導致了高熱。
上午小六有了點胃口,吃了碗少年打來的稀粥之後好了很多。到了中午就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兩個人結伴而行,約著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個小林子裡。
這林子不大,鳥雀啼叫聲婉轉清脆,遮住了大片陽光。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還有其他小孩子也分散在林子四處或坐或立,嘰嘰喳喳的在做遊戲。
這地方總共就這麼大,大家能玩的地方很少,所以基本上都聚在一個地方,能遇上熟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其中有五六個小孩圍在一起,聲音格外興奮。
少年和小六路過時瞥了一眼,看見了坐在中央的那個孩子手裡把玩的竹鳶。
竹鳶是一種小孩子家愛玩的玩意兒,用竹片做成,模樣像是一隻鳥,兩側有小翅膀,像是風箏的縮小版,不過不用線就可以飛起來,隻是飛的不高。類似於周春和從前折的紙飛機,兩隻翅膀可以上下扇動。
兩個人往裡走了段距離,然後便靠在一棵粗壯的樹上坐了下來。
兩個人隨手薅一把狗尾巴草編小兔子玩,可少年還是時不時看向剛剛那個孩子手裡的竹鳶。
這附近就有竹,那孩子大概就是折的這附近的竹子做的。
這玩意十分常見,很多小孩子都會做,而且也簡單,看一遍怎麼做的就差不多懂了。隻不過從來沒有人給那少年做過,所以少年從來沒有玩過這東西。
少年頻頻回頭看了一會兒,雖然看不出表情,但周春和能感覺到他其實是很豔羨的。
沒一會兒,少年便起身來到了那幾根胡亂生長的竹子旁邊,用隨身帶的一塊鐵片將竹子攔腰割斷。
他拖著竹子來到小六身邊,耐心的將竹子一點點切成竹片。
等全部完工之後,他按照記憶裡竹鳶的模樣用竹片一點點紮起來,隻不過他畢竟沒見過竹鳶到底是怎麼做的,所以即使做出來外形,也隻不過是看著相像而已。
做成之後,少年試飛了一下,這個外形看著和普通紙鳶一模一樣的東西果不其然飛不起來。
少年畢竟從未做過這些東西,他見尋常孩子有,自己便也想做,可又不願意讓人覺得他連這個也不會。剛剛草草看了一眼,能逞強做出大差不差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哪裡可能連內部結構也做的一模一樣。
少年拿著竹鳶看了一會兒,最後又棄之如敝屣。
拙劣的東西外表看上去再怎麼好也始終是個劣質品,浪費了這麼久的時間也做不出來,還不如直接丟掉。
這時候,小六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玩意兒,放在少年麵前晃了晃:“阿年,你瞧這是什麼?”
少年定睛一看,原本興致缺缺的臉色立刻顯得神采飛揚。
雖然沒有表情,但周春和依然能感覺到少年人由內而外的欣喜。
小六手裡拿著的正是一個剛做好的竹鳶。
原來在剛剛少年做竹鳶時,小六也不曾閒著,在一邊做另一個竹鳶。隻不過因為少年太過於投入,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小六的動作。
少年接過竹鳶,趕緊試飛了一下。這竹鳶果真是飛的又遠又好。直落到另一側才停下。
少年歡快的跑過去撿竹鳶,長長的馬尾在身後一蕩一蕩,說不儘的少年飛揚。
直到此刻,少年才終於露出一點獨屬於少年人的鮮活氣。
小六坐在樹下看著少年的背影,臉上露出一點模糊的笑,不過他想到了什麼,那笑容又黯淡下去。
少年興致勃勃的玩了好一會兒竹鳶,又跟著小六學會了真正的竹鳶到底怎麼做,然後兩個人便你來我往的玩起了竹鳶。
銀鈴般的笑聲傳遍了大街小巷,孩童無憂無慮的叫喊聲和鳥雀的婉轉啼叫相映成趣。
直至傍晚,兩個人才相伴而行,迎著落日一同走向了回家的路。
看著兩人攜手同行的兩道背影,周春和都忍不住連連感歎。
這應該算是這幻境裡麵為數不多的溫馨畫麵了吧?
不過歡快的時光往往都轉瞬即逝,隻有磨難痛苦才占了大多數的時間。
更何況那少年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所經曆的苦難隻會比彆人更多。
下一個場景果然不再是這樣難得溫馨的時刻了。
周春和仔細辨認了一下,這似乎是在剛剛那個大院裡。
院子裡的小孩都被趕到了一個空地上,在所有人麵前擺著一個水晶球一樣的東西。
聯想到上一次把所有小孩子聚在一起的場景,周春和眼皮重重一跳,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過這次看起來似乎不像上次那麼血腥,畢竟這院子不算大,就是想放什麼怪物也放不進來。
周春和把視線移到這院子裡唯一一個不應該出現的東西上麵,那水晶球流光盈盈,周圍圍繞著淡淡的藍色,球身裡麵則是有紅光流轉。
水晶球摸約隻有一個拳頭大小,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危險。
不過想必那些人不會把一個毫無用處的東西放在這裡,所以這東西一定有什麼他們不了解的用處。
周春和耐心的等了一會兒,很快那管家就從後麵房間裡慢騰騰的走了出來。
他還在用指甲剔牙,嘴角粘著一粒米飯,顯然是剛吃完飯出來。
那管家猶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後才一臉不耐煩的開了口:“流程大家都已經知道,一個個排隊來吧。”
那幾個小孩一聽,一個個如喪考妣,甚至有幾個年齡小的瑟瑟發抖,眼淚在眼眶打轉。
為首的小孩在管事的拳打腳踢之下不得不走上前,他將顫抖著的手慢騰騰的放在水晶球上,那水晶球裡麵的紅光感受到有人靠近,立刻變得洶湧無比,同時全都向小孩的方向彙聚。
在紅光接觸到小孩手掌的那一刹那,小孩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緊接著男孩劇烈的抽搐起來,整個人狀若被點擊。
沒一會,小孩的胳膊皮開肉綻,皮膚像是被燒焦了一般發黑,同時冒出陣陣濃煙。
小孩口出白沫,已經翻起了白眼,整個人像是已經沒了意識。
其他孩子見狀具是哭泣不已,吵嚷聲聽的那管事兒的心煩,狠狠掄起鞭子抽向前麵哭著的那幾個小孩。
小孩被抽的一個踉蹌,死死的閉住嘴巴,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在人群後方的那個少年緊緊攥著自己的拳頭,若是有表情,現在估計已經對那管事恨得咬牙切齒。
摸球的小孩已經人事不省,被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這股妖力逼得七竅流血,失去了神智。
那管家不耐煩的掏掏耳朵,粗暴的將到底的小孩用腳踢開,同時大聲吼道:“下一個是誰?彆磨磨蹭蹭的,一群狗雜碎,快點!”
第二個小孩抽抽嗒嗒的靠近水晶球,十分不情願的將手放了上去。
一連十幾個小孩,就隻有兩三個順利接收了妖力。
輪到那少年時,也被折磨了將近兩刻鐘,等把手順利從水晶球上拿下來,嘴角已經流滿鮮血。
他沒什麼特彆的反應,草草的擦乾血跡了事。
緊接著場景再次轉換,少年和小六來到了睡覺的雜貨間裡,這時候兩個人看樣子剛剛接受完輸送進他們體內的妖力。
少年的容納能力顯然異於常人,休息片刻便已經完全恢複如初。可那小六則依然麵色蒼白,看樣子完全沒有緩過來。
少年似乎正開心的和小六說著什麼話,他猶自說的開心,沒注意到小六強顏歡笑的蒼白臉色。
片刻後,小六似乎支使他去做什麼事情,等少年再回來,迎接他的確實將小刀插入自己胸口的小六。
那簡單打磨成型的刀片周春和看著很熟悉,稍一回想,就知道是剛剛少年用來割竹子的那塊鐵片,沒想到竟然被他打磨成了刀子。
周春和心裡有了個大概,這段場景應該就是小說裡描寫的那段,謝斯年親眼看見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在了自己麵前的劇情。
周春和小心翼翼瞅著身邊謝斯年的臉色,發現他拳頭微微握緊,又很快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