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陸的,怎麼哪兒都有你。”
外人麵前,陸釗總是十足體貼的,話更是周到。
“娘子勞累一日了,且去休整就是,為夫在外應對,定不會有損夫人風光。”
“也好,待妾回房更衣再來”柳枝福身應下,帶著洛晚荷回房梳洗。
回到碧霄庭,二人卸了出行的衣裳,柳枝換上一襲大紅織錦芙蓉襖,玉色滾金邊的縞裙曳地,為了行動方便,特意擇了分量最輕巧的瓀石香瓔(1)壓裙。
洛晚荷也換上更莊重的紅綾梅紋比甲,發間金蟬一枚,一深一淺兩朵絨花都是重瓣梅,十足秀雅。
散著頭發,還在擇首飾的柳枝見了洛晚荷出來,不由一愣——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副身子竟也能妝扮得如此清貴,臉也這麼好看。
洛晚荷笑笑,走過來幫她挽發,她知道柳枝必定受不了戴假髻的分量,遂輕手輕腳給她挽上小盤髻,挑了支珊瑚壓鬢雙頭釵給她戴上。
“小姐,你說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柳枝耐著性子不動,半眯著眼對著妝鏡,任她在自己臉上敷粉。
“那些契書給的條件是真的不錯,他會真敢把那些產業都掛上我的名兒嗎?”
“許是真心想讓你幫忙打理,畢竟,咱們此前也看過府中的帳,陸王氏手裡,確實虧空不少。”
洛晚荷手上動作不停,語氣卻有些遲疑,“不過,他早間示威的意圖也很明顯。”
“這人可會演了,真說不準會誠心挖坑給我跳,明麵上的虧空就不少,他那私產也不大好出手。契書寫得倒是明白,純利對半分,怎麼分,到時候還不是他說了算。”
柳枝撇撇嘴,任洛晚荷幫她簪上翠雲分心,想起早間陸柔過來鬨騰就煩。
“你我都清楚,我哪懂什麼經營,他要真想讓我管家,怎麼也得安插幾個老人過來幫襯著吧,這邊的人也沒什麼護著我的意思。”
“確實,這院裡當差的,都忒年輕了些,不大能扛事,咱們洛府帶來的人又不熟這邊,陸釗他......是不是要試探什麼?”
洛晚荷沉吟,扶起柳枝,心中盤算著怎麼幫她立威。
“那,咱們接下來的喜宴......要再晚些去嗎?你舟車勞頓一日,隻露個麵,也就成了。”
“現在就去!蒲稍兒她們置辦了流水席呢,咱們不得好好吃一頓?”柳枝對著鏡子照了照,又暗暗讚歎一回洛晚荷妝扮的手藝。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麼一打扮,心情好了不少。
“至於那些產業......”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湊近洛晚荷,神色狡黠“他那些私產不好說出口,明麵上的那些產業總不怕說吧?我尋思先給咱們造個勢。”
洛晚荷知道她向來是萬事不經心的性子,欲言又止,隻是幫她把耳墜戴好。
“你一切小心,我也在一邊兒幫你周全。”
柳枝點頭,帶著洛晚荷一同去了前廳,賓客大都已到了,席間觥籌交錯。
陸釗也一身紅袍,端的是豐神俊朗,笑意溫和地同人寒暄。
見她姍姍來遲,陸釗起身相迎,麵向眾人道。
“諸位,這是內子洛晚荷。”
柳枝繃著一口氣兒,由洛晚荷扶著,蓮步輕移,緩緩行至陸釗身側,盈盈福身,舉止倒也顯得十分大方得體。
“夫人端淑,少將軍好福氣。”
“洛大人教女有方,恭喜恭喜。”
賓客們權當沒有之前麵聖的風波,大都帶著一臉喜氣稱讚新婦,柳枝也大方對答,應和自如。
她今日被洛晚荷精心打扮過,這身子原就生得極好,富貴喜慶的大紅一襯,顯得俏臉越發白皙,明眸皓齒,她收斂脾性時,眉眼也多了幾分清貴柔和。站在陸釗身邊,倒也很般配。
洛程被之前的事兒嚇得不輕,生怕和伯府結怨,今兒收到帖子,一顆心才落了地。
他見伯府如此給麵子,女兒女婿般配,又屢被賓朋奉承,自然歡喜,在席間樂嗬嗬地應承。
讓洛晚荷意外的是,她那向來不問世事謝氏也出席了,隻是神色淡淡的。
“我兒娶妻,我這個做娘的,自然歡喜得很。”陸王氏當著賓客,也沒了此前的凶悍,舉杯相迎,十足一副伯府老太君的端莊慈愛,眉梢微挑。
“隻是......媳婦兒你此前落水,可是嚇壞我們了。”
陸王氏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柳枝,又掃過洛程夫婦,語氣和緩,說出的話卻句句帶刺。
“還好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媳婦兒你瞧不上我們伯府,有意拒婚呢。”
“讓母親擔心了,是兒媳不好。”柳枝神色不變,語氣輕柔,擦擦眼角,“兒向來身子骨弱些,在府中一時失足落水,惹得母親和夫君擔憂,實在有愧。”
她說話間,麵上掛了輕愁,又轉向陸釗一拜,麵朝賓客,眼圈微紅,聲音越發輕柔。
“妾身自幼幸得雙親教導,知書明理,也算半個讀書人,自然深諳孝悌之道,此前在府中落水,僅是一時悲喜交加,念及雙親,想到日後再不能承歡膝下,侍奉二老身邊,才恍神失足。”
“父母慈愛,伯府抬舉,夫君體貼,母親您也待我如親女,一時情急關懷,妾萬分感激。”
柳枝知道此時不能任性,由洛晚荷扶著,忍著擼袖子罵街的衝動,做足了柔婉姿態。
這話一出,賓客中自然有人想起,這位新婦可是京中頗有才名傲骨的少年秀才,此時卻姿態溫柔謙順,哪怕被刁難了,還為伯府周全。
這時候,不少人對陸王氏的霸道多有微詞,更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洛程聽著這場麵話,心裡不知作何滋味。
他可沒忘記這女兒此前是如何在府中頂撞自己的,他那正妻謝氏,更是從小就不管兒女,這話說得分外紮心。
明明難堪,此刻卻不得不端著一副慈愛模樣,上前攙起她。
“親家,我家荷兒素來明理,最是仁孝,我這個為娘的最清楚。”
沒等洛程開口,一邊冷淡的洛謝氏卻先向陸王氏開口,目光灼灼,出言清冷。
“您若有什麼不滿的,自可同我理論。”
洛晚荷生母謝氏閨名一個佩字,出身直隸津州,是宮中瑞謙貴太妃親侄女,家中父兄亦居要職,此人從來不管內宅,卻能穩居洛程正室,無人撼動,也有一半是因其身份格外貴重。
天,謝氏以往在府裡可是幾乎不跟兒女打交道的,她哪裡會清楚洛晚荷的仁孝。
柳枝和洛晚荷都是一愣,齊刷刷看向謝氏,卻沒從謝氏臉上看出半分波瀾。
“老身也隻是關懷媳婦兒,哪有什麼不滿。”
這話一出,原有些不忿的王氏隻好勉力扯個笑,接下話茬。
“這老太君也忒刻薄了些... ...”
“難怪此前進宮鬨了好大個沒臉... ...”
“是,請嶽父嶽母放心,兒知道晚荷才名,定會仔細照拂她,必不能叫她受委屈。母親的心也和兒是一樣的。”
陸釗照舊袖手看著,卻未即時製止,待她們話音落了,才悠悠行禮,轉向竊竊私語的賓客,朗聲道。
“往後伯府上下,還得仰仗內子操持,也請各位多照拂。”
柳枝借機將重整西街鋪麵的事兒在席間提了,並放出消息,稱此後伯府會修葺鋪麵,清查整頓。
此舉一出,自然有人觀望,幾名貴胄女眷開始同柳枝搭話,試探深淺。洛晚荷提點著柳枝同她們應酬,心底卻想著自個兒那位從來冷淡的親母。
柳枝自然知道她心裡有事,宴席過半,她們見謝氏離席,也以更衣為名,追了上去。
二人走到僻靜處,卻撞見了陸柔。
“喲,嫂子剛才好大的排場,怕不是剛過門就想把我們伯府家業都變賣了。”
陸柔是出來醒酒的,她今兒穿了一襲火紅襦裙,攏了攏縷金披帛,陰陽怪氣道。
“這麼多產業一手把著,也不怕撐死。”
“陸柔!怎麼哪兒都有你,你沒事乾嗎!”
怎麼每次見陸柔都在這種時候,真是晦氣。
柳枝急著帶洛晚荷找謝氏,剛剛席間又端得久了,對陸柔自然沒有半分好臉色。
“你樂意管你接手啊!又沒不讓你管,少在這兒鹹了淡了地甩片湯話。”
柳枝目光越過陸柔肩頭,四處尋覓,卻發現謝氏身影早就不見了,一時更惱。
“你這個潑婦,怎麼說話呢!”
陸柔叉腰,頭上環佩叮當。
“你好意思說我嗎姓陸的,你們一家子是不是都有什麼隱疾啊?成天折騰我玩兒,有病找郎中,彆來我這兒嗡嗡!”
柳枝席間也喝了不少酒,手指幾乎戳到陸柔腦門上,陸柔也是來氣,挽袖就要動手。
洛晚荷死死拽著柳枝朝後退,遠處陸柔的貼身丫鬟湛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趕緊過來抱緊了陸柔的腰,也不讓她動手,又朝洛晚荷求道。
“姑娘,姑娘您發發善心,您消消氣... ...奴婢早間就已經被罰過一回了,柳枝姑娘您快帶夫人走吧,不然怪罪下來,都是咱們奴婢的過錯。”
“姓洛的我告訴你,你害我的人被罰,我遲早要你還這筆賬!”
陸柔想起自己丫鬟倒黴,氣得咬牙切齒,卻終究沒動手,任湛盧把自己拉走,不忘回頭朝柳枝撂下狠話,順便把這筆黑賬記在了柳枝頭上。
“去你大爺的,陸柔你要臉嗎?人家跟了你才是倒了八輩子黴,我呸... ...”
柳枝剛才在席間繃著太久了,又碰到陸柔挑釁,恨不得在這僻靜的地方罵個痛快。
可沒等她繼續口出狂言,嘴就被洛晚荷一把捂住了。
洛晚荷廢了十二萬分的氣力,終於半拖半拽地把她送回了碧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