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封路(1 / 1)

我王萬年 白商 3924 字 2個月前

長郡的事很快便傳到了泠都城,老瞿平在府上聽聞此消息時,仍然躺在病床上。

“她真的殺了這麼多人?”

“是啊,那烏氏族的大郎還是她親手殺的,你說她才多大啊,就敢殺人,把我老齊人都殺了,這傳出去,如此暴虐之徒,怎麼能做我齊國之君?”公子兼在旁隱隱可見喜色,她在國中根基不穩,這回刑殺二百多人,公子兼都打定主意替她好好宣揚一番,暴虐屠子的名聲落定了。

老瞿平問瞿賓:“烏雲佘三族可有人來求見?”

瞿賓跪在床前侍奉湯水,打量著老瞿平的神色,心裡揣摩老瞿平的態度,說:“此前來過,行刑之後便沒再來了。”

“可有派人去查探實情?”

公子兼隨口道:“死了那麼多人,收屍發喪都忙不過來。”

瞿賓道:“派去的人回來說,公子恕身披麻布腰係草繩,親自上門去祭拜之後,烏雲佘三族選定了新的族長,就都沒人來了。”

這令瞿賓心中忐忑難安,“叔父,是否烏雲佘三族都已被她收服了?”

這三族雖然不是大族,一直安居汜水,朝中也無人擔任職位無任何權勢可言,平時容易被忽略,但他們也是齊國老族,與長郡的衛、仲,蘭邑的白、尤以及其他幾個郡的小部族一樣都是老齊人,平時互相結仇,分散時不足為道,但若是被誰都攥在手裡,那等於攥著齊國的半壁江山。

老瞿平默默的品味有頃,揮手道:“都出去吧,我累了。”

瞿賓和公子兼還等著他拿主意,他卻閉上眼睛,開始不聞不問,家宰進來送客,他二人隻好告辭。

瞿賓與公子兼剛走不久,帷帳後便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還伴著呼呼的喘氣聲。

“阿父——”帷帳後抬出一個榻,榻上的人麵色黢黑,雙眼凹陷無神,兩頰瘦得隻見麵骨,身子骨更是弱不勝衣,簡直就是隻剩一口氣吊著皮包骨頭的骷髏。

老瞿平頓時也不累了,立即坐起身來,還欲下床相扶,“時兒,你怎麼過來了。”

這是老瞿平唯一的兒子,瞿時。年輕時是老瞿平最得意的孩子,上馬作戰下馬捉筆,皆為出色,不幸身患惡疾後,隻能閉門不出,躺在床榻上用湯藥續命,有時暈死過去,數日之間湯藥惘及,如同死人一樣,實是老瞿平心底最深的遺憾和痛。

瞿時阻止老瞿平下床相扶,榻被停放在床前,父子兩麵麵相對,瞿時開門見山問:“聽說阿父在同大王鬥氣,要用家資投舉公子兼成為王儲?”

“你都知道了。”

瞿時輕輕點頭表示知道,“兒子以為,阿父不該和大王鬥氣。阿父也知長安君在汜水所為,五百精兵甲士就能控製兩個郡,國尉符什乃大王親信,手上精兵何止五百五千,從前王上心有顧慮,多敬著阿父和老貴胄們,非不能轄製,乃王者難得的仁慈之心,對阿父的諸多行為不滿,也隻是棄而不用,想我莊王時,生殺奪予雷霆萬鈞,郢君於國有何等大功,最後又是何等下場?”

老瞿平心下一驚,瞿時口中的郢君,乃是莊王的親叔叔,襄公的手足弟弟,襄公留給莊王的柱石,在幫助莊王稱霸的路上立下汗馬功勞,可是也因在老貴胄的問題上和莊王意見相左,連同宗室打算廢王而立新君,結果被莊王車裂而亡,郢君之死雖是有罪,但莊王的鐵腕也令人愕然。

老瞿平自忖沒有郢君那樣的豐功偉績,與齊王臼兒也沒有至親血緣,如他這樣的,落到一個鐵石心腸的君主手裡,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老瞿平頓時覺得脖頸一涼。

瞿時緩了片刻,又勉強接著說:“天下沒有一個王願意受人掣肘,莫不想獨斷專行,我們的王上仁慈多顧慮,可長安君卻不是如此,以其所為觀之,此子決然是一個殺伐決斷之人,有她在王上身邊一日,我王不會長久受製於人,待她將王上的仁慈顧慮剝削乾淨,就是我等貴胄的清算之時。”

“阿父,公子兼,小人也,門客三千那也是一群不成氣候的,阿朋一個傻孩子,不知何時喝水都能將自己嗆死,阿父何必為他費心籌謀,更不應該用我文漪兒的一生為他當工具……”瞿時說著,一陣猛烈咳嗽,咳得四肢都要散架了,咳得人心肝都發顫。

老瞿平不顧衣衫鞋襪下床來,又跳又叫,喝令仆臣:“快拿湯藥來!”

瞿時咳了半天,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撐著身子對老瞿平說:“瞿氏嫡係凋零如此,阿父就隨他去吧。”

瞿時被抬回自己的寢室,醒來後隻有愛女文漪和傻兒瞿朋守在身邊,瞿時握住文漪的手,對淚眼泫然的小女兒溫柔笑道:“文漪兒不哭,阿父沒事,你阿翁不會把你嫁給曲氏了。我文漪兒見識不凡,明事理辯大義,往後若瞿氏不堪為依靠,自可擇明路而行,阿父不擔心了。”

青盧宮中,齊王看罷汜水送來的奏呈,心中大喜:“好!好!好!我恕兒,齊國之新秀也!”

侍人聞莆也在一旁高興。

出使回來的公孫鬥正好遇到這場景,也跟著樂嗬道:“我王遇到什麼喜事了?”

“你自己看。”齊王將手上的帛書拍進他手裡,高高興興地從黑漆案桌上倒上兩爵酒,遞一爵給公孫鬥,自己則一飲而儘!

“痛快啊!我兒果不負寡人之重望!”

公孫鬥看完帛書,也是大為高興,“好,此番長郡汜水之患解除,可算了了王上一樁心事。臣來,也有一件好事告訴王上。”

“何事,說來!”

“荊國與衛國退盟了!臣在荊國,遊說荊國君臣,向他們陳述越國鄙遠之難,聯軍滅齊,隻是消耗荊國的國力而增加滕國與縉國土地,荊國退盟,滕國也遭遇了嚴重的雪災,六個郡數十城受災,滕國自己也打不動了!”

齊王隻覺一股激流在身上流淌,半晌才放聲大笑:“好!好啊!天不亡我齊國,子鬥,寡人之肱骨也!”

六郡數十城,滕國半數疆土都將在雪災中度過,接下來要向列國求糧的就是他滕國了,若再毀了明年春種,一兩年之內,滕國打不起仗了。

“荊國退盟,滕國雪災,衛國和郯國掀不起風浪,縉國最為可惡,寡人的糧草剛運給他們,剛和戎狄熄火就轉過頭來要打寡人之國,一年之內打了幾個國家,四處起戰火,寡人盼著、看著,老縉王遲早要把縉國玩死。”

直到情感抒發完成,齊王才又收起外露的真情實感,恢複鄭重的姿態,對公孫鬥說:“但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攘外安內,都要小心操持。恕兒在帛書中說,齊國需要一場洗刷舊曆的變革,需要一個能輔佐君王成就大業的能臣,才能使齊國強大起來。想法與寡人不謀而合啊,隻可惜,寡人多年未求得如此良臣,路溧倒是好啊,可惜被他們整走了,還跑去了滕國,幫著滕國來打齊國,各國變法圖強,有的已經完成了,有的正在進行,隻有寡人的齊國,半途而廢後功虧一簣。”

想到當初路溧在齊國時,與齊王是多麼的情投意合,他去了滕國後,齊王就有多痛心疾首。自他走後,滕國變法短短數年就變得強大起來,將齊國封鎖於暘穀關中不得西出,山西列國商人不入齊,士子不事齊。

“子鬥啊,寡人欲頒一求賢令求能臣良臣於天下列國,以國士待之,你看如何?”

“臣以為可。”公孫鬥說,“自路溧離齊,齊國變法便落後於列國,靠祖上基業維持至今,如今再不變革,恐怕今後這樣輾轉周旋的時候之會越來越多。”

齊王深以為然,“衛國,衛國曾經也是大國強國,然而曆代國君不思變法圖強,耽於享樂,一起戰事,動輒割地求和,把祖宗之地都割讓出去,如今隻剩巴掌大的領土,等到衛王想求強時,周圍強大起來的鄰居已經不允許他強了,隻能四處巴結,送質子送公主求和,連太子都能送出去,隻為求一時庇護。”

“寡人令你,辦一招賢館,攜寡人之詔書廣告天下,誠邀天下士子入齊。”

公孫鬥道:“臣領命。”

又對聞莆說:“讓使者傳寡人口詔給齊泠君,務必保重自身,有任何需要可派人來告訴寡人。”

白下城中,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這種寒冷的感覺,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齊恕接到使者的信息,得知滕國雪災覆蓋半個國土,她終於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這場雪,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她下令,汜水上下國人加固房屋,囤積糧草,讓汜水烏雲佘三族新任族長同郡守一起參與雪災防禦事務,通知蘭邑的賑濟官防備再次襲來的雪災,並派人回都城,請齊王各派使者告知齊國所有郡,包括以前從未發生過重大雪災的城池,加緊籌備雪災防禦所需。

詔命發布沒有幾日,更嚴峻的雪災再次降臨齊國,連王都也發生了凍死人的事情。

長郡蘭邑以及汜水因齊恕在白下城的事跡,對其號令十分遵從,從她下令再次加固防護措施起,便認真籌備防禦雪災。

汜水三族從齊恕親自披麻為死者戴孝懷柔後,加之被斬殺的人中,長郡的占多數,心裡的怨氣也漸漸消了,三族的新族長由族老和齊恕共同認可,主動讓出白下城供災民避難。

遮天蔽日的暴雪持續了半個月,齊恕已經儘到了自己所能儘的努力,天災卻非人力所能抗衡。

長郡郡守涉雪到白下城稟報,長郡賑災糧分發各城後所剩無幾,暴雪之下截斷了幾乎所有通往外界的道路,汜水三族也來稟報,因為雪崩,汜水官道被封鎖了,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