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靜謐,厚厚的遮陽布將陽光擋在外麵。
女人輕輕撫摸著丈夫消瘦的麵頰,滿眼溫柔。她靜坐片刻,正準備喊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小小的氣流湧入房間。
抬眸望去,門縫擴大處,一個小小身影貓兒似的趴在門邊,眼睛亮晶晶:“爸爸要打屁屁嘛?”
寶寶拖著奶聲奶氣的顫音,口齒還不清晰,卻牢牢記住了大人平日要教訓她時的話語。
寶寶名叫年歲,鐘月和年意夫妻誕下這個小結晶後,特意去道觀裡求來的名字,隻希望小小的寶寶往後年年歲歲都能開心快樂。
鐘月笑著起身,抱起這個小小的糯米團。
小團子軟趴趴地伏在她懷裡,像隻沒骨頭的小貓兒,渾身的奶香味,吸一口便要幸福的靈魂升天。
這小小一團看著健康,卻是極難養大,如今三歲了,體型還像個一歲多的寶寶。
去醫院檢查,醫院隻說沒有問題,多補充些營養就可以。
但左養不大,右養不大,活活讓老父親和老母親操碎了許多心。
鐘月輕輕摸了摸奶團子的額頭,香了一口輕聲低語:“爸爸還在睡覺,歲歲去喊他起床好嗎?”
“好~”奶團子的語調拖得很長,顫顫的稚嫩嗓音恨不得讓人按在懷裡再揉搓幾下。
將寶寶放到丈夫身邊,鐘月揉了揉寶寶的頭,起身走出臥室。
歲歲吧嗒著小嘴,眼睛亮晶晶。
剛才媽媽給了她一小盒草莓牛奶,小寶寶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喝著,快見底了,還要珍惜地把盒子舉起來,放到嘴巴上抖一抖,不能浪費。
滿臉草莓奶味的寶寶爬上‘爸爸山’,看著爸爸緊閉的眼睛,小手撐在被子上一抓一抓。
她扯著稚嫩的小嗓子:“爸爸~爸爸~起床啦”
年意躺著一動不動,隻是胸膛起伏的弧度激烈了一些。
歲歲沒察覺到異樣,鴨子趴似的臥在男人的胸膛上,瞅著爸爸,伸出小手輕輕扣了扣爸爸的眼皮。
力道很小,卻泛起許多癢意。
男人瞬間憋不住,嗤笑出聲,猛地睜開眼睛,將懷中的寶寶半舉到空中。
歲歲一抖,隨即快樂地笑飛了眉眼,嫩嫩的臉蛋擠出嘟嘟的笑來,張著紅紅小嘴,對爸爸撒嬌:“爸爸淘氣!”
小小的寶寶在空中小手小腳軟綿綿的掛下來,像個可愛的玩具。
年意將寶寶拋高了幾次,聽歲歲咯咯地笑個不停,便將寶寶放進了自己的懷裡。
小小一隻,好吃好喝的喂了3年,還是沒點大,真不知道塞進肚子裡的東西都去哪裡了。
一晚過去,他臉上已經有了短短的胡茬,蹭了蹭女兒柔嫩的臉蛋,便起了床。把女兒交給妻子,進了洗手間。
等他再出來,小小的團子已經乖乖坐在寶寶椅上吃起了早飯。
年意摟著妻子親了一口,接過自己的早飯,坐在寶寶團子對麵,看她吃的香香。
小團子不知道有什麼魔力,嫩嫩的蛋白在紅紅的小嘴裡吧唧吧唧翻滾,咽下去還能聽到好大一聲的感歎:哇~
早餐向來沒什麼胃口的年意也忍不住,狂炫了2個大包子,2個水煮蛋。
鐘月笑著看丈夫和女兒,隨後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一蹙,“我們周末就要搬回鄉下一段時間了,你今天跟李奶奶說一下吧,把歲歲一起帶去,兩人好得不行,到時候見不到少不了掛念。”
年意答應,等歲歲美美地結束了吃播,大手挖了一勺寶寶霜,給團子細致地抹均勻,才抱著出了門。
小區裡的人不多,白天年輕人都出去上班了,幾個老人聚在一起聊天。
父女倆要找的李奶奶正在那堆人之間,看到兩人走來,李奶奶的眼睛唰地就亮了。
剛還在跟老夥計抱怨年紀大了腰酸背痛,現在一個起立,比年輕大學生都有勁,
雙腿靈活得像風火輪,幾下就到了跟前,話還沒說完,手已經從年意的懷裡把這小的接出來了。
“乖歲歲,好久沒看到你,可想死奶奶啦。”老人絮絮叨叨地念著,有些粗糙的大手在寶寶嫩乎乎的臉上輕輕抹了抹。
歲歲親熱地用小手抱著老人的脖子,嗓音甜甜地喊:“奶奶,歲歲想你了~”
一個甜言,一個蜜語,祖孫兩個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年意在一旁看得好笑。
這兩個人的緣分從歲歲還沒出生就結下了。
彼時鐘月和年意還是剛到大城市發展的小夫妻,年意是軟件研發工程師,鐘月是個全職作家,兩人在這個小區租了套房子,想要好好地經營自己的小日子。
沒多久鐘月就懷了孕,早期還好,即便年意工作比較忙,她還能照顧好自己。
等她肚子大起來,一次意外滑倒了,差點保不住歲歲。
正好是李奶奶路過,聽到了微弱的求救聲音,喊來人開鎖,叫了救護車才保住這孩子。
每每想到這個意外,夫妻倆看著比同齡孩子小上一圈的寶寶,心中總是愧疚。
而歲歲第一次看到李奶奶的時候,尚在繈褓裡的嬰兒,沒多大點,白嫩嫩的小孩對誰都是笑,對著李奶奶卻是啊啊啊地叫著,想讓抱。
李奶奶很愛乾淨,即便已經將近70歲,身上也沒什麼異味,反而因為收拾得勤快,身上總有一股乾燥溫暖的氣息,歲歲很喜歡。
後來夫妻兩便做主讓歲歲跟李奶奶認了關係,從此就是成了真的祖孫。
“歲歲,肚肚有沒有吃飽?”李奶奶笑眯眯地問。
歲歲皺著小眉頭,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幾秒,用力地搖搖頭:“沒吃飽,肚肚餓。”
李奶奶一聽,手就伸到口袋裡,想要掏一些點心出來投喂小孫女。
“害,李奶奶,您呀彆聽歲歲瞎說。”年意趕緊伸手製止,“這小家夥,一早上吃了5個大草莓,一個水煮蛋,一罐牛奶。你摸摸她肚子,還圓著呢!”
李奶奶真去摸了肚子,才放棄了投喂的想法。
聽年意繼續說道:“今天是來跟您說一聲,這周末開始,我們要先回鄉下住段時間,省得您到時候上我們家找不到人。”
李奶奶追問了幾句,年意一一回答,想到家裡還有東西要收拾,便跟李奶奶道了彆。
走著走著,發現女兒瞪著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他,像是能看朵花出來似的,忍不住笑了:“怎麼了,寶寶。”
“爸爸~”歲歲拖著長長的語調,天真的咕噥:“什麼是菜員,是吃的菜菜嗎?”
年意閉了閉眼,再睜開,“裁員就是爸爸可以在家裡陪歲歲玩,歲歲高興嗎?”
歲歲聞言,眼睛亮了,開心地直蹬小胖腿,像條跳跳魚在老父親的臂彎裡亂彈,恨不得飛起來。
“爸爸~好,在家裡,好!”
歲歲寶寶不能理解什麼是裁員,也不懂大人的辛酸,隻是快樂著,讓爸爸能陪她一起玩了。
短短的小手抱著爸爸的脖子,父女倆膩歪的臉靠著臉貼在一起,差點把老父親弄得走不了路。
實在是個甜蜜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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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的很快,歲歲在睡夢中被人抱起,安置在後座的兒童座椅。
沉睡在夢鄉中的寶寶尚不知道遙遠的新家裡有什麼在等待自己,晃晃悠悠的車承載著團子的美夢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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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一頭是小寶寶,另一頭是一個有些破舊的小木馬。
歲歲安靜地站在原地,小手在繩子上一摳一摳,嘟著肥肥的頰肉,看著麵前的伯伯不說話。
“你叫歲歲?”這個伯伯笑眯眯的,眼睛細看和爸爸還是有一點像,他正對著小小的寶寶招手,“過來,伯伯給你看個玩具。”
小小隻的寶寶站在原地沒動,在車上睡得暈乎乎的寶寶,下車就被來迎接的親戚一個個抱著稀罕,以至於現在腦袋裡都是漿糊,分不清誰是誰。
直到這個伯伯拖著一隻拴著繩子的小木馬給她玩。
寶寶害羞地在媽媽腿彎裡躲了躲,悄悄睜著大眼睛看他,不敢說話。
“來呀~”伯伯笑得很慈祥,眼角都是皺紋,坐在低矮的板凳上,腰背卻是挺得筆直。
歲歲在大人耐心地勸哄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過去。
到了這個伯伯跟前,他的大手攤開,又黑又有些皮膚開裂的掌心上,躺著一個圓圓的金色星星,下麵是紅紅的顏色,特彆好看。
“哇。”寶寶輕輕地感歎了一聲,細小的手指扭了扭,還是沒有伸手,小胖腿並在一起,眼巴巴的看著徽章,渾身透露出一股想要的氣息。
這個伯伯笑了笑,輕輕握住寶寶的手:“這個是五角星,給歲歲玩。”
他是年意父親兄弟的兒子,和歲歲的爸爸是堂兄弟的關係,是歲歲的堂伯。
年輕時當了好多年兵,退伍之後也沒結婚,一個人住著,家裡乾淨整潔,但也不富裕。
眼下家中來了個寶寶,除了親戚孩子有個小木馬拉在他家,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玩意。
徽章這樣亮晶晶的東西,小孩子會比較喜歡。
歲歲稀罕地看著手裡的紅星星,有點驚奇,爸爸告訴她要有禮‘帽’,於是吧嗒著紅潤潤的小嘴,說道:“謝謝伯伯~”
孩子有時候很討人厭,但是有時候又會讓人喜歡到想把一切都獻出來。
歲歲的堂伯眼下就是這麼個情況。
可愛的孩子嫩生生地向你道謝,那鐵石心腸也得像糊了的麵條,軟了又軟。
不知不覺間,歲歲已經靠在這個伯伯的膝蓋旁,一隻小手撐著大人的腿,另一隻白嫩的小手握著金色的星星捏捏搓搓,好像盤出了一點趣味。
聽到對方再叫自己的時候,也會扯著嫩生生的小嗓子回應:“誒!”
“伯伯給你倒點水喝。”堂伯揉著歲歲烏黑絲滑的小短發,舒服的手感,又搓了搓才離開。
意外也在此時發生,小小的手沒握住星星,星星滾落到地上,一溜煙地向著門口滾去。
“呀~”歲歲驚呼一聲,趕緊捯飭著小短腿跟上。
本來平房外就是村裡的馬路,車來車往,很是危險。
圓圓的徽章本來筆直向前,突然拐了個彎,向平房的另一側滾去,直到撞到一個香爐才停下來,發出一聲脆響。
這段路其實很短,但小小隻的寶寶也跟的很是辛苦。
等她呼哧呼哧地停下腳步,發現星星停下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小的房子,地上還有一個碗,上麵有她認識的筷筷(其實是香燭)。
小小的房子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灰色娃娃,醜醜的(泥塑)。
“這個是土地爺爺。”伯伯端著杯子蹲在小寶寶身邊,一邊細心地喂她喝水,一邊給她解釋,也不管孩子能不能聽懂。“他能保佑歲歲健康平安。”
“哦?”歲歲寶寶眨著大眼睛,輕輕地發出今天的第N次感歎。
“是醫一嘛?”寶寶好奇地問道,她還不太記得醫生如何去說,不會的時候隻能含糊地說她記過的字。
爸爸媽媽經常帶她去醫院,她還能有一點模糊可憐的記憶,見到醫生總是要打針,她有一點害怕。
堂伯一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瞅著可愛的小寶寶一臉迫切渴望知道答案的神情,開口猜測道:“醫生?”
“一聲。”歲歲吧嗒吧嗒嘴,鸚鵡學舌地念了好幾遍,才挺起小胸脯,小表情驕傲極了。
堂伯勉強認可這個邏輯,醫生管看病,土地公是保平安的醫生,也不是不行。
一身嫩黃寶寶裙的團子在大人的指引下,像模像樣地拜了拜土地爺爺,大手牽小手地回了房子裡。
而在沒人注視的畫麵裡,一縷縷青煙自泥塑身上飄起,緩緩凝聚成了一個形狀,又緩緩消失在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