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兄?”愣了幾息,他笑開,很是自來熟的占坐了方才懷玉縣主之位。
揚手招呼程語笙彆客氣,自便坐。他主人一般,歪靠在玉側中,一副瀟灑紈絝兒郎模樣。“昨日婚儀,本世子也去討酒喝了,不過可惜,未見嫂嫂的麵!”
看見懷玉琉璃杯中所盛的葡萄美酒眼前一亮,他回身瞧了瞧門扉,確定縣主沒返回,拿起酒壺給自己滿滿斟了一杯,仰頭痛飲而下。
抹了抹嘴大呼痛快,他向程語笙探過身來,悄聲道:“彆給我阿姐說,她這酒寶貝得很,平日裡彆提捂得多嚴實了。”
程語笙笑著搖頭,世子如此真性情,身在皇家,實不知是好還是壞。
“嫂嫂生得如此貌美,嫁給謝三兄真是可惜了……”一杯下肚,臉立馬比方才紅了不少,他小狗一樣趴在玉側邊沿兒,望著程語笙,眼含星辰,熠熠發亮。
“謝三兄蠻狠凶悍,一瞧就不知體貼美人兒,怎能將你照顧好呢?”
似極是痛惜,他攏拳錘胸,一副知之晚矣模樣。“我悄悄告訴你,日後我成年出府,預備在近郊修一處仙園,裡麵珍奇異獸,美景佳人,凡我所能得,儘收其中……”
眼中流露出炫彩般的憧憬顏色,他癡癡的笑,轉目,眼神又定定的落回程語笙身上。
“那時若嫂嫂與謝三兄情感不睦,隨時可來投我……”
話還沒說完,身後的木門倏地被人大力拉開。謝燃黑著臉跨入,不待李翊回頭瞧清來人是誰,伸手就提溜著他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揍!”臉色黑沉如水,他揪著人就往外扯。
李翊受驚不小,神思無主的上下揮動著雙臂,扯著嗓子叫喚:“誰!竟敢如此對我?”
領子被人拿在手中,他回頭都不成,小雞子一般被人拽去了廊中甩在地下,這才搖晃著抬頭。
“你好大的……”膽子還未說出口,他連眨了幾下眼,看清來人,怔忪片刻,隨即嗯哼一聲,仰倒在地裝醉。
謝燃怎可能被他蒙騙,折身回屋,目光快速掃過程語笙驚愕的容顏,落到酒案之上。
彎身拿起懷玉經常隨身攜帶喜愛非常的金玉蝶扇,他悠悠的回到李翊身邊,涼道:“若沒記錯,此扇乃是外邦敬獻,皇後所賜,要是玉姐知道毀於你手,不知……”
立馬睜眼清醒過來,李翊一個翻身抱上謝燃的大腿,無淚哭嚎:“師父,徒兒知錯了!”
“哦?”微一挑眉,謝燃冷哼:“現在知道我是你師父了?”
他們二人,可是皇帝麵前走過儀的真師徒。安王嫌自個兒這唯一的獨苗兒不爭氣,求到崇帝麵前,崇帝好說歹說,才說服了謝燃,讓他收李翊為徒,空閒時候,教授他騎射功夫。
這李翊,騎射嫌累,學得不怎麼樣,為吸引嬌娘們追捧,劍法倒是極為上心,融會貫通,還硬將謝燃所授融合了戲舞,瞧起來更加流暢好看。
今日,定是早瞧見了程語笙容貌,驚歎其貌美,故才顯擺,刻意安排,就鼓舞劍。
果然,程語笙瞧得眼都直了!
越想越氣,他甩開被抱著的腿,舉扇道:“良久沒有考較於你……”
李翊仰頭,聞言眼神倏變,渾身蓄力,頓時與剛才判若兩人。
謝燃麵無表情,手輕輕一揚,扇子即向上懸空而去,李翊躍起就奪,如迅猛獵豹,速度快得驚人。
一人快,另一人比他更快,玉扇僅在空中停了一息,就被謝燃另手的手背格擋,朝右邊飛去,李翊空中旋身,腳於木門借力,飛身去追。
謝燃抬臂去阻,兩人一來一往赤手空拳的纏鬥,玉扇時被謝燃碰拋,時被李翊搶奪,幾招拆卸下來,到底還是師父技強,扭臂將李翊推去了觀台,扇子隨著他兜轉的手臂高高揚起,朝廊那頭飛去。
頓停一瞬,重心已是不穩仍撲著朝玉扇方向去接,李翊咬牙,眼看差一點,就差一點,指尖即可碰觸到扇體。
拐角處,懷玉理著衣領回返,抬頭,恰瞧見這驚險一幕。
時光仿佛驟停,而後恢複,快速銜接。
玉扇啪的一聲落地,碎成了三節,李翊也麵朝下,嘭的聲,狠狠摔落於地。
“李翊!”怒吼聲令門扉都震了幾震。
懷玉縣主風卷殘雲般來到李翊身側,揪起他的耳朵拖著便走。
李翊一手捂著耳,一手拽著姐姐的袖子,滿麵慘然,急聲解釋:“阿姐你聽我說……”
“閉嘴!”
又是一聲吼,懷玉想起程語笙,扭身用空餘的手朝她招呼:“我回府打弟弟去了,你跟著謝燃歸吧!”
說罷,風風火火,喧囂離去。
程語笙看得瞠目結舌。
謝燃見怪不怪,冷臉朝她道了句走了,便先行一步下了樓。
出了樓,謝燃已負手船邊,隻等她來。
夜湖風急,揚起他玄色的袍角,樓閣大盛的燭光流轉於他縷金的繡雲上,他一回頭,似黑夜中隕落的星辰,奪目逼人。
心口不知怎的,窒了一瞬。程語笙微覺詫異,抬手撫了兩下。
近至他身旁,風從他那側湧來,她聞見有幽幽的皂角香傳來,清清淡淡,如白日裡曬過日頭的棉單,清爽好聞。
能同時承載四人過湖的雅船剛走,隻餘兩人可乘的小舟。窄小精致,恰適合想要獨處的男女。
船廝貓著腰不出聲,兒郎們慣會在酒後使心思,現世道開放,女娘們也不大介意這樣明目張膽的靠近。
湖光月夜,大好的廝磨光陰,他一大老粗何必多話,攪人好事。
“大船都行了出去,久等風寒,我們乘小舟去吧!”謝燃磊落,他們兩人穿著單薄,且他有要事在身,無法等待大船歸來。
程語笙頷首,小舟雖坐行兩人擁擠,但眼看就要變天,早些回去比候在此處穩妥。
皎月不知何時被天邊卷來的雲被遮去大半,空氣中逐漸彌漫起一股淡淡的潮腥氣兒。
湖水受風的裹挾,生出急浪,拍打著乘人小舟的舟身。
謝燃先一步躍上舟頭,朝她回身伸手。
她提起裙擺,將右手放在他的掌心,任他的臂力牽引,穩穩的扶著她上了船。
船廝一聲號子,以漿撐岸離行,小舟猛曳了下。
急浪左右將舟內拍打儘濕,謝燃前後瞧了眼,四處濕透並無可坐之處。風似乎變得更急了些,他將她拉至身前,手扶在她肩側。她不敢抬頭,因為他們離得很近,他的下巴幾乎要抵到她的頭頂。
他偏頭瞧了她一眼問:“飲酒了嗎?”
她搖頭,想掙脫他離他遠些,可湖麵實是不靜,不互相攙扶著,很容易落水。
低低地,她聽他嘀咕了句,臉怎麼這麼紅……
趕緊將頭埋得更低,她有些熱,抬手摸了下臉,卻發現,風涼,連帶著,吹得她臉畔也冰涼。
風起得突然,謝燃沒帶披風,隻能用身子擋在她身前阻著,以防風急令她著涼。
原盞茶功夫就能到岸,今日天公不美,耗時遠遠大過以往。
兩人就這麼無言而對,著實顯得怪異。謝燃輕咳了聲,率先打破沉寂。
“我領了皇命一會兒便走,快的話兩日,慢則三日就歸。”
舟船大擺,她被迫抓上他的袖。就這樣仍是難以立穩,無奈隻能放下禮距,緊緊抓著他的小臂。
他瞧出她立定艱難,朝上抬手,將她的手,靜靜的攥於掌心。
也許是今晚的月太迷離,亦或者是雲,夾夾纏纏,棉絮般撕扯不清,心裡不知怎麼就生出些黏膩的情緒來,程語笙聽到有人說:“那回門怎麼辦?”
反應了會兒才發覺,那是自己的聲音。
謝燃歉疚的很,指尖摩挲著她的指尖道:“對不住嶽父嶽母還有兄長弟妹,事出的急,待回京,我再上門請罪。”
輕嗯了聲,程語笙倏然醒神過來,現下的情形說不出的怪異,讓她渾身不自在,隻想要快速脫離出來。
手掙了掙,想擺脫他的掌控。可他似乎察覺出她的意圖,掌心緊緊將她扣住,不容她逃。
“彆亂動,風大,舟行不穩。”
程語笙聽罷垂頭,終是消停下來,任他抓著。
“我不在家,母親若是為難你,你就去尋祖母。”
從未在離京前有這麼多的顧慮不舍,謝燃低頭瞧她,好似有一肚子話要囑咐。
某人卻低著頭,眼睛不知望向哪裡,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得他很是挫敗。
稍使勁捏了捏她的食指,他見她蹙眉,嘴也不滿的嘟了起來,莫名地,剛才憋悶的心緒瞬時轉緩了許多。
“聽到沒有?”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每一話,靠近自己的胸腔就有微微的震動。
她並未靠的那麼近,但不知為何,就是感受得到。
又是一聲輕嗯。她吸了吸鼻子,有點想反駁。
她哪裡那麼容易被為難,他以後不在家的時候多了,難不成她還日日驚懼不成?
她本就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轉念又一想,他也是好心,她何必不領情?
又說了些回門要帶的禮,那是他提前準備好的,專人專份,都交給了福全收妥,臨回府前,她需再檢查一遍有無遺漏。
程語笙靜靜聽著,聽完又嗯。
連續說了好些無關緊要的,小舟亦搖搖晃晃,即將靠岸。謝燃抿唇,醞釀了一路,好不易才將最想說的話,夾雜在這些閒話中,快速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