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弟(1 / 1)

張氏聽說這事兒時,差點從炕桌前摔下來,滿臉不可置信,“她當真鬨著要和離?”

和離二字,在世家女子成婚後,猶如禁忌。雖說坊間再嫁人之事不少,但是王家是何等人家,若真鬨得不可收場,在長京城傳開來,保不齊會讓宮裡都要知曉,其他世家們會如何恥笑!

坐在下首的方箏,點點頭,雖心裡稍有些幸災樂禍,卻也並不相信,“聽說是當晚就吵起來了。隻是,我瞧著,應是氣急說的,二人之間再不濟還有靜姐兒,若真和離,豈不荒唐。”

張氏喝了口涼茶,鎮鎮心神,勉強勸慰自己道,“當時那趙氏是何等想嫁入我們王家,若真和離,怕也是舍不得。就算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她娘家。她那庶出弟弟,是個有能耐的,今年參加武舉,已獲武舉人,趙刺史隻有這一個兒子,甚為器重,定會安排他前往京城投靠王家,以待來年二月省試,想必近來就要到了。”

此事方箏倒是不知曉,如今聽了,隻心道她那嫂嫂絕不會真和離了。

*

藕香榭

王靜則與趙鸞鸞母女二人恰也正在探討此事,趙鸞鸞手裡拿著一封信,正是從洋州而來。

這幾日王靜則正費心布置自己的宅院,沒成想這屋子還沒住進去,就從珍珠口中聽到了她阿娘要和離的消息,既都要走了,這院子還收拾什麼,當即興衝衝地跑來問是不是真的?

趙鸞鸞沒有瞞著她,她是真心要和王頤之和離,就算那人要躲個十天半月、一年兩年,她也可以鬨得個天翻地覆,讓他不得不接受。

王靜則隻覺得是世事無常,誰也不會想到,送他來的萬家也不會想到,費儘心機想要攀上王家這棵大樹,誰知來了不過兩個月,親生父母就要和離了,屆時他這個王家女又算什麼王家女。

趙鸞鸞也給了她選擇,“和離之事現在不成,將來也必成,而且並不會拖太久。娘屆時會留在京城,你可先留在王家,王頤之終歸是你親生爹爹,王家縱有個百般不是,也是世家,留在這至少也能圖個安穩。待娘之後準備妥當,可將你接走。你若是不想留在這,也可直接隨我離開,無論是跟著我,還是回你外祖家皆可。”

她又想起王靜則這幾日興致大發地收拾宅院,為了買一塊料子,能去西市與那木商砍價,甚至還借了書來,想要自己學親手作木工,直叫珍珠喜得整日在她耳邊誇讚,說從沒見姐兒那般喜歡看書過,天天跟在她身後問這字念什麼。

趙鸞鸞聽著也高興,有的小孩不喜管束,但若她自己想做,那便就要做個好。王靜則大抵也是這個性子,喜歡自己做主。於是她安慰道,“若隨我走了,宅院之事也不必擔心,現在收拾了住進去,少說也能住個十天半月,倘若日後在王家出嫁,亦或是你父親想見你,來了也算個落腳的,我會讓王頤之給你守好這院子,定不會叫旁人毀了。”

再加上她私心想讓王靜則隨她走,又多說道,“也不必太過舍不得,待我們到了落腳之地,定會再空出一間院子來,屆時你是想要個一模一樣的,或者是再重新收拾一間,阿娘定都讓你自己做主。”

王靜則見她滿麵輕鬆地說話,什麼都安排好了,原本無頭蒼蠅似的心突然靜了下來,原來無論如何,都是要帶她一起走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狀似隨便道,“你都想好了,那就走罷。”

她來王家兩個月,一直沒什麼朋友。除了珍珠鴛鴦、桃朱煙柳,沒有什麼放不下的。雖是第一次經曆爹娘和離之事,但她一直看得明白,爹不喜歡娘了,也不在意她這個女兒,好像當初丟的不是一個人,就是一個不值當的小貓小狗。她素來被人說離經叛道,她阿娘跟她一脈相承,又有什麼驚奇,反正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們,問心無愧。

趙鸞鸞雖然早知她極大可能會隨她一同,如今真聽著了,更加心滿意足,信心十足。這不就說明,她養孩子養的也挺好,至少比王頤之好。

“如此,之後這些日子,你隻管做自己的事,娘會想辦法讓王家同意的。”

王靜則卻有些遲疑的看向她手中的那封信,“可是,外翁盼阿娘能讓小舅父在王家落腳,入族學,以備來年省試,若我們此時離開,小舅父該如何?”

趙鸞鸞也覺得這信來的太晚,事情有些麻煩。

原主對這個庶出弟弟的記憶實在不多,原主的母親生她後無法生育,就抬了個妾室進門,出嫁時,那孩子還不過三歲,麵貌都沒長開,更彆提性格。自原主母親逝世後,趙家來的信也越來越少,隻知道那妾室也去了,徒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趙父是個實心眼的,一直沒再娶,也沒把這弟弟記在原主母親名下。

沒成想,對方竟是個能文能武的,章朝的武舉並不十分容易,不止要考武藝,還有程文考試,那程文考試裡的策問和兵書墨義難度雖稍低於文舉,也需得寒窗苦讀 ,刻苦自勵,否則實難把握。

趙鸞鸞隻在王家待了不久,就已經意識到家族背景的重要性,若此人能於她有益,又能利好趙氏,她確實必須儘心儘力。

“你外翁已多年不曾調動,家中若想再尋時機,靠的恐隻有你小舅父,隻是此人娘不了解,從洋州到長京城,需行路半月,按你外翁信中所說,過幾日就要到了,待見到他,若是可用之才,王家或許會賣這個麵子,若不想賣,那也不稀罕,讓他安穩在京城備考,這一點娘還是能做到的,至於什麼名師,隻待看他能否與我們一心,那時再說也不遲。”

聞言,王靜則倒有些希望這個小舅父能站在阿娘這一邊,她還在廣陵郡時,也見過和離之婦人,那人還是養母的手帕交,無兒無女,娘家不幫,婆家又四處添堵,過的實在艱難,隻能靠養母時而接濟。章朝雖對女子寬鬆,但若家中能有男子撐著,不至於被說閒話。雖阿娘不是那婦人,她也不怕這些醃臢事,卻也希望,離開王家之後,一切安穩前,能少些麻煩。

*

五日後,王家門前

輪值的門房本在打瞌睡,驟然聽到一陣馬匹嘶鳴,從混沌中驚醒,定睛一看,台階下是一隊騎馬之人,那馬匹高大,頭方目圓,胸肌飽滿,馬尾編作辮子。有路過的識馬之人,認出是陝西路特產的秦馬,既編了尾辮,說明還是戰馬。

為首的馬上之人,身著紅衣,披黑色輕甲,馬尾高豎,少年英氣,門房見此忙奔下台階迎客,輕聲詢問,“請問郎君尊姓大名,來府可是有要事?”他不曾記得這兩日說有貴客要來啊。

趙長胤越過他看向這座宅子,青瓦紅簷,玉石雕欄,大門上鉚著金釘,僅簷下“太師府”三字,便是一片恢宏之氣鋪麵而來。

這就是父親所說的三槐王家,他姐姐的夫家。

趙長胤從馬上一躍而下,足足六尺的身形(一米九)投下一片陰影,因為正在變聲,他的聲音更沉,一本正經說話時,很能唬人,“洋州趙氏,趙長胤,尋我家姐,當朝中丞夫人。”

門房訝異,原來這就是趙娘子的弟弟,可不是說是個16歲的少年麼,他看著眼前這個高出他一截的人,心覺可怖,騎馬而來,又身披輕甲,不像尋親,倒像是尋仇。

他隻得連連討好道,“原來是趙小郎君,小人眼拙竟沒人認出來。您先進,小人這就喚人去給趙娘子通稟。”

趙長胤看向身後五人,這幾個都是趙父臨走前為他選中的好手,上過戰場的退卒,一路護送他從洋州至長京城。趙家是武將,看兵如家人,但初到王家,他也並不想惹麻煩,是以主動問道,“他們可否隨我一同進去?”

之前來消息,隻說人到了,去通報一聲,並沒說如何安置,門房略略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頭,這幾日府中趙娘子風頭正盛,老夫人和管家娘子都奈何不得,就連禦史大人都躲出去了,他也不想觸這個眉頭。

“郎君放心,會有人帶他們先去廂房,這馬也會送去馬廄好好喂養,您先跟我去見趙娘子吧。”

趙長胤聞言,高冷地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一路過去,走馬觀花地看過,隻覺得這王家宅邸當真如同神仙洞府,比之趙家粗獷,這裡處處精致妍麗,普通的梁架、門窗上都有精美的木雕和彩繪,內裡的園林大的出奇。

趙鸞鸞得知人來了,叫了王靜則一起來接,二人等在正廳,王靜則忍不住東張西望,這是她即將要見的第三個與她有血脈親情的人。

待眼瞅著比門框都高的人進來,王靜則反而不敢認了,張著嘴許久才出聲,艱澀道,“你是我小舅父?”

怪哉耶,這得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趙長胤看見她,高大的人眼神微亮,二話不說衝過來,提起她的兩隻胳膊,一高一低地看,又把人轉過去、轉回來,好像是看見了什麼新奇的玩意,明明是一張少年將軍的臉,卻像個單純青澀的大男孩,還是個低音炮。

“外甥女!”

趙鸞鸞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一個大高個傻樂,心情複雜,好似趙家的人就沒個表裡如一的,刺蝟看著像兔子,傻麅子看著像豹子。也幸好這人沒生的魁梧奇偉,是個白麵皮的,否則當真是更像個傻大個了。

王靜則沒見過這種問候方式,在王家待久了,猝然看見一個比她還熱鬨的人,竟覺得有些自己看見自己的稀奇感,也或許是一種找到同類的惺惺相惜。

好在趙長胤並沒忘了,父親三番五次強調要拜見的人,想起父親告誡,他理了理衣裝,很快恢複成方才唇紅齒白、英姿颯爽的小將軍模樣,甚是鄭重地朝趙鸞鸞拱手作輯道,“長胤奉父親大人之命,上京看望阿姐,還請阿姐能安頓長胤留在長京城,為阿姐撐腰辦事,兩肋插刀,若剩閒暇之餘可順道以備來年省試。”

這番話說的赤誠至極,若是旁人說怕是出醜作笑,叫他來說竟是頗有那三分味道,趙鸞鸞覺得甚是有趣,假作為難道,“誰教你說這些?”

趙長胤不假思索,“爹教的。”

“他還教你什麼了?”趙鸞鸞好奇。

趙長胤一一回答,“爹還說,府中隻能聽阿姐的話,阿姐讓做什麼便做什麼,若、若……,哦還說,若是省試不過,就不用回去了,跟趙策叔一樣留在阿姐身邊,當個侍衛,也算不負生來這一遭。”

王靜則在一邊聽著,雖然還未見過外翁,卻已覺得,阿娘原來如此受外翁寵愛,小舅父明明是來上京省試的,卻事事把阿娘放在前麵,也正是因為罕見,更覺得原來是這般極好極好的。

趙鸞鸞逗趣夠了,才笑出聲來,“準了。”

趙長胤聞此,也紅了臉,露了個稍稍矜持的笑。

之後,一行人就去了正院,拜訪老夫人。

王老夫人這幾日一直吃齋念道,閉門不出,得知趙家來人,才有了幾分心思,之前,她想讓曾孫管管這婦人,沒成想反倒逼地曾孫去了官署不回來了,還鬨出了和離的醜聞。

如今,趙氏來人,倒是個治一治這婦人的好時機。

她吩咐身邊女使道,“去把粟氏、張氏,和方氏一同喊來。”

早些年,她做婆母時,將粟氏與趙氏兩個新婦管的妥妥帖帖,可是這趙氏確實個棘手的,什麼時候鬨起來不好,偏偏是成婚十幾年後,都成了十三歲孩子的母親,輕易打不得,關不得,否則就是下曾孫的麵子,管束起來,竟是比年輕時,還要難受幾分,王老夫人自己也是慪得慌。

*

正廳

王家一行人看見趙長胤第一眼,也是同樣驚詫。

王老夫人隻覺得趙氏這個兒子生的有幾分精明能乾,隻可惜是個武將,注定不高不就,黯然失色。

粟氏是有些驚歎趙家這一家子的好相貌,連一個庶子都是個傅粉何郎。至於張氏,這幾日心疼兒子宿在冷冰冰的官署,心裡對趙氏極其不滿,順帶著趙長胤也是不想入眼,都覺得煩。

幾人中,以脾氣好著稱的方箏,這次也沒主動說話了,上次,王靜則和趙鸞鸞算是把她得罪徹底,此次過來,就是想順著老夫人的意,來打一打這人的氣焰。

趙鸞鸞對於這古怪的氛圍視為不見,率先開口,“長胤奉我父親之命,上京看望我,我這個做阿姐的,也心疼他跋涉,還望叔母為長胤在前院安排個大點的院子,他正備考武舉,還需能撒手練習的地方。”

被點到的粟氏,眉眼一緊,為難道,“侄婦,這可真是不巧了,你二伯這幾日準備叫人收拾府中藏書閣中的書籍晾曬,這一下就占去了好幾個院子,這…還真沒這麼大大地方了。”

趙長胤聞言,不想為難阿姐,主動解難道,“叔母不必麻煩,小些的院子就可,我觀府中園林大,定有地方能練武。”

粟氏又為難幾下,好似真是有難處,待她覺得差不多了,方打算應下,就聽趙鸞鸞又問了一句。

“長胤方考下武舉人,就已見他在武學上的造詣,如今暫居府中,恰要備考明年二月的省試,可否能請叔母與二叔說一聲讓長胤入族學,尋良師教導,待到省試中了,長胤定不會忘了王家的助力,湧泉報答。”

粟氏抬眼看了看上首老夫人的臉色,臉色一變,訴苦道,“侄婦,你這可就為難我了,上次你隨口塞了一個顧家小子,就叫你二叔好些責怪我一番,說我不懂事,入族學可是大事,豈能隨意決定,再說,咱家是文臣,讓胤哥兒入學,豈不是屈才了,我看侄婦還是為他尋個長京城有名的武師傅才好。”

這話說的確實毫無指摘之處,可趙鸞鸞哪是一般人,當場就直接拆了她粟氏自己給自己搭的橋,“叔母這是非要刻意刁難我?是因為嫉妒王頤之沒生在你膝下,還是看不起我門戶低,叔母這麼大年紀,又是高門出生,怎得原是如此小肚雞腸,目中無人?”

本是條理清晰、萬無一失,卻又被懟的粟氏,臉色陰了陰,反懟道,“侄婦是不是覺得任何人不滿你心意,就是她們的錯,她們就是壞到底了?”

趙鸞鸞輕鬆一笑,“是啊。叔母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若是有人處處為難你,卡著你,壓迫你,此人不是仇人,莫非還是恩人?”

她又一一例證道,“我也並非故意冤枉叔母,從前,靜姐兒剛來,府裡那麼多院子,偏偏就那麼巧,所有院子都壞了,都得修繕,不得不被周婆子安排住進了玲瓏閣,那地方又小又窄,還有兩棵樹影遮,是府裡下人都不願意去的地方,可是之後我怎麼也沒見人修繕什麼院子。後來,我實在心疼,就讓靜姐兒搬去還新的新雨閣,又是您底下的周婆子,又是這裡不好那裡不妙,還要修繕,怎麼,這偌大的府中,就沒一個能住的地方,是因為不能住,還是因為就不想讓我女兒住。”

“再有,府裡為姐兒們做衣裳,唯獨靜姐兒的衣裳永遠都是不合身的,布匹顏色也是最差的,與叔母您說,您道,是底下人陽奉陰違,不守規矩,會處置了,可後麵還是不了了之。”

“這一樁一樁,難不成您都說,是刁奴之錯,那為何該懲治的還是不見人影?”

此話一出,原本靜坐一處的趙長胤忍不住了,如同驟然被點著的炮仗,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時,一道殘影之後就出現在了粟氏那裡,腰間長劍出鞘,刀光劍影後,直接架在了粟氏脖子上,嗓音陰沉狠厲。

“父親說了,誰欺負阿姐,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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