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文將將入手,瑛娘就撥了一些出來置備它物。
“勞煩掌櫃幫我拿一簍子針線。另外,掌櫃可知哪處能買來石膏與白礬?”
瑛娘原也未抱希望,隻是隨口問一問掌櫃,不曾想這雜貨鋪子當真是一應俱全,無論作何用的小物、大件,掌櫃都有門路弄來。
掌櫃有些自得,捋了捋未有寸長的胡須,笑問:“隻是不知小娘子買那石膏作何用?若是家中修補磚房瓦屋,需得報個方寸才好定量。白礬嘛,一般隻衙門裡頭才有存備,你若真想要,我也隻能托熟人少少弄些來。”
這般背景之下,無論瑛娘還是“汪瑛”都未接觸過石膏與白礬。
瑛娘倒是因機緣了解過其廣泛用途,眼下聽得掌櫃一說,卻才明白此二物在如今並未推廣開來,尤其那白礬,恐怕也隻有水域急需淨化時官府才會撥來使用。
不過這掌櫃,亦或他背後的東家,既能在縣城裡頭開上雜貨鋪子,有點子人脈也是當然的。
瑛娘羞怯一笑,似未察覺掌櫃語義之中的試探,柔聲解釋道:“要不了那許多。隻是偶然見識過石膏的細膩,家中壁上多是裂紋,我便想,用這石膏填補一下應是不錯。而那白礬……村口的池塘時常被攪得一池汙,洗衣都不便利,我亦是聽村正言道曾用過白礬淨水,便試著問問掌櫃……此二物,該是一樣一斤便足夠了吧?”
一斤石膏和白礬的確算不得多。
雜貨鋪子裡常有賣剩做樣的貨,瑛娘這一問確是趕了巧兒,掌櫃隻聽不多,便從避陰的櫃台裡翻找出了兩個壁厚半指的罐子,“石膏一斤一百文,明礬一斤兩百文,這罐子不值幾個錢,便送你了。”
不論這罐子究竟作價幾何,這一通買賣瑛娘如何也算得鋪子的大主顧了。
不過瑛娘還是感恩非常地道了謝,一手抱起一個罐子,又嘀咕這般實在不太好拿,作窘態道:“掌櫃再予我一個背簍吧,不需多大,能裝這兩個罐子就成,我也好空出手來拿針線簍子……”
看在琉璃珠的份兒上,掌櫃也不至於舍不下那幾文錢就能賣的藤編背簍,當即取了一個一尺高的,順手又拿過瑛娘抱著的罐子幫她放好,“這便行了吧?”
瑛娘又是一聲謝,這才拎著針線簍子背上背簍離了鋪子。
出了鋪子,瑛娘又轉道去布行買了二十條絲絹布塊、四十條棉絹布塊。
等她上山尋摸了染色的植株,這些布塊便可讓娘與三個嬸娘和大嫂閒時繡了,不拘小花小草,有個花樣兒就能賣個好價。
但家裡頭那些個嬸娘都是見不得錢的,整家兒的銀錢也得充入公中,瑛娘可不想勞心勞力的還吃家裡男丁剩下的湯水,便打定主意要與汪木匠和徐氏說清厲害,才肯拿出來新的營生供他們掙錢。
如此想著,瑛娘也就尋了個隱蔽處,將今日所買之物與剩下的三百八十枚銅錢一並藏進了倉庫裡頭。
作罷,又慢悠悠走向市尾一茶鋪。
這茶鋪老板是對兩鬢霜白的老夫妻,瑛娘來時他們也才將將支開攤子,隻是茶客午時少有隻飲茶湯的,這一時半會兒便也沒人光顧。
瑛娘也是瞅準了他家攤子擺的桌凳夠多,在外踟躕半晌,才麵頰微紅地湊了過去與那婆婆招呼,“婆婆,您家茶攤子每日都是這個時辰才支開嗎?”
老婦人見瑛娘麵嫩,倒也和善,點點頭,道:“我家這茶攤雖是賣茶的,卻也給來不及回家頭吃飯的農戶提供便利,一文錢就能打碗熱湯就餅,故而午時三刻才支攤。閨女來逛農集?該是要與我打聽東西?”
瑛娘搖搖頭,細聲道:“我家在東市檔口支攤子,但家遠,不便帶多的桌凳,便想與婆婆家商量下租借,辰時借,午時還,一日租子五個錢……”
“……”
老婦人有些遲疑。
都是做營生的,她自然也怕自家茶攤的生意被耽誤。
瑛娘瞧出她的顧慮,連忙保證道:“我家隻在晨間營生,午後便得趕路回家,必定耽擱不了您家支攤兒的時辰。”
既不耽擱正經營生,每日能多掙那幾文也是好的。
老婦人心頭意動,朝自家老頭子看去,見他也點頭,便才笑著與瑛娘應下了。
“隻我這兒沒得人手,還需你家大人自個兒來搬桌凳。”
“這是自然,婆婆家就在城頭吧?”
“是,你便叫你家大人每日提前兩刻來這兒,我和老頭子自會看著時辰來與他們開門。”
“多謝婆婆,每日還桌凳時結租子,您看可否?”
“妥。”
此事說定,一日事畢。
一路逛回去,日頭已近未時正。
朝食隻吃了些乾巴餅子的瑛娘已然餓得有些頭暈,本想回攤子上磨一磨瑾娘,讓她撈碗麵來吃,卻不想那支好的攤子已然全部收拾了起來,隻瑾娘與汪點書坐在家頭帶來的凳上歇氣。
見瑛娘過來,瑾娘卻也鬆了一口氣,顧不得這一辰熱鬨營生帶來的興奮與茫然,起身便迎了上來,似嗔非怨地捶了瑛娘胳膊一拳,“也不知去哪兒閒耍了,好叫人擔心!”
瑛娘見籮筐裡兩甕都未加蓋,碗筷也都洗淨了,便知今日揉好的麵團全賣空了,笑著假意躲閃,問道:“三嬸去農集了?你們可都吃過午食了?”
瑾娘也沒想將瑛娘打痛,隨即收手,點頭又搖頭,道:“三嬸該是快回來了。早間出門,奶沒給我們備午食……等阿爺和三哥回來再定吧。”
平日家中男丁進城找活,都是由徐氏取了糧讓當日掌廚的媳婦兒給做餅子帶上,今日出攤,徐氏估計沒料想這麵團能賣完,自然也沒提前準備老小幾口的午食。
瑛娘了解徐氏心態,心情不爽地撇了下嘴,拉著瑾娘避開汪點書,取了糖與她分吃。
瑾娘接過糖很是驚訝,待糖塊入口,那細膩綿長的甜香更是鎮得她不禁瞠目,半晌才回神來拉著瑛娘問糖的來處,“你偷摸藏錢了?”
瑛娘的確藏了錢,不過這糖與那珠子典換的銅板可沒甚關係,隻是這事兒不好與瑾娘實說,瑛娘便笑了笑權作默認。
瑾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側目去瞅還在愣神的汪點書,確定他沒聽著自己提錢,才鬆了口氣,在瑛娘胳膊上輕輕一擰,“你膽子倒是忒大!也不怕爺奶收拾你?”
“爺奶還指著我從天宮撿東西,一時舍不得收拾我。”
“……”瑾娘那日亦在偏間兒聽了瑛娘的“天宮”一說,隻是這事兒著實有些嚇人,她一直沒敢當真,眼下再聽瑛娘提及,卻也難免生了兩分向往,“那天宮究竟是何等模樣……”
到底是十六七歲的姑娘。
瑛娘默然歎息,挽著瑾娘的胳膊親昵,“天宮自是繁華無比。玉石鋪路,金銀作器,一日三晌,餐餐可食肉糜,天宮仙子更是常著金縷,仙樂伴舞。姐姐今夜不若試試能不能也夢著天宮盛景。”
瑾娘暢想一番,卻如何也想不全瑛娘所述盛況,頓覺些許遺憾,搖頭道:“那是你的奇遇,想來尋常人沒得天官允許,輕易是夢不著的。”
她雖遺憾,神情卻無怨懟。
瑛娘笑著與她又分了一塊糖,這才靠在一起等汪點柱幾人回來。
汪木匠帶著汪辰去了坊市也未急著去敲富戶的門。
以汪木匠曾經的學徒經曆來看,這些城頭的富戶最忌諱他們這等貧民上門,通常有活兒也隻會允他們在偏門兒處由管家來告誡、分派。
汪木匠偶然也曾見識過富戶小姐出門逛街的陣仗,索性便帶了汪辰在坊市口尋了個擺賣物件兒的攤子旁蹲守。
這一蹲,便真叫他看準了時機。
真正的富家小姐出門便是常坐馬車,隨行少說得有一個婢女一個長隨跟從。
汪木匠看準的目標一路駕著馬車緩緩前行,時不時撩起紋帳看看街邊的新奇,趁著那小姐支使婢女下車詢價,汪木匠便拿出了珠子揚聲讓汪辰觀賞。
汪辰何時見過這般透亮溢彩的“寶珠”,當即驚訝高呼,罷了,還試圖伸手從汪木匠手中拿過珠子來看。
汪木匠哪兒敢真讓他上手?使了巧避開他,捏著珠子高舉對準太陽反複調動,還時不時“嘖嘖”兩聲,愣是引得那紋帳後的小姐好奇,掀了簾子來看。
這一看,小姐便再挪不開眼。
她家與府城主家尚存些親密,自然見過貢於天家的“水晶琉璃”,隻那琉璃常作擺件,從未有人製得過這般小巧的彩珠,若能買來嵌作珠釵……便在府城也當得一枝獨秀!
小姐意動,便當即遣了長隨來問。
這珠子汪木匠本就要賣,與長隨好一陣往來推諉,才答應賣與他家小姐。
“隻是這價……”
“放心,虧不了你。”
長隨將珠子遞入車廂,那小姐掌玩片刻,果真取了一枚碎銀交給長隨讓他付去。
汪木匠得了碎銀便暗自掂了掂量重,估摸著這碎銀有個一輛二錢上下,頓時笑得呲出了牙花,拽著汪辰便疾步離開坊市,匆匆往東市檔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