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習學八股(1 / 1)

“嬤嬤!嬤嬤!真不是我!”鬆煙涕泗橫流,他是王家的家生子,父母跟著太太到京,在京裡才生下了他,從小在主院裡長大的,自然知道許嬤嬤的手段,因此不斷地磕頭解釋,“若是我有一分二分背主的心思,就叫我被雷劈死!”

鬼神之事如何取信?也或許是他拿老天起誓合該遭報應,後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夥子眼睛突然一亮,確信自己想起了要緊的事兒,從人群中走出來,湊到了許嬤嬤的耳邊說道:“嬤嬤,我記得之前二爺晚上要冰水喚鬆煙哥,鬆煙哥不知道去哪了好長時間才回來。”

鬆煙原本清秀的麵貌被磕出來的血汙染地猙獰,幾近嘶吼道:“我就不能去茅房嗎!”

“那你懷裡丁零當啷的裝著什麼?”小夥子立刻反問。這麼一說,眾人也紛紛回憶起了鬆煙的不對勁,沒一會兒許嬤嬤便確定了就是鬆煙小子把二爺的事情透了出去。

也是,這個事兒隻有貼身伺候的人知道,雖然二爺總是出來背書,可他們哪知道這是因為二爺忘光了呢?

“嬤嬤……嬤嬤!饒過我這一回吧,我真知錯了……”鬆煙淚流滿麵,抖著唇不斷地祈求,“都是三爺身邊的鬆香來引誘我的,說要是有重要的事兒告訴他,陳姨娘給我五十兩銀子……”

許嬤嬤冷哼一聲,“五十兩就把你二爺賣了?太太也給你五十兩,買你這一條好舌頭!”最後一個字眼兒輕飄飄地落下來,許嬤嬤回頭使了一個眼色,兩個家丁沉默上前,捂著鬆煙的嘴將他往外拖,鬆煙因為恐懼驚慌地蹬著兩條腿,拖動出來的痕跡被腥臊的液體浸透。

看著戰戰兢兢,甚至捂嘴悲泣的小丫頭小夥子們,許嬤嬤嚴正道:“咱們做下人的,主人家也不用咱們豁出命去護著,隻是叫你們彆隨便亂說話。記住了今天鬆煙的教訓,否則下一回可不是割舌頭了!剛才那個小丫頭,你以後跟著我去太太身邊伺候,至於你嘛……”她打量了一番挺著胸膛的小夥,滿意地點了點頭,問道:“你是後來買進來的,還是太太的家生子?”

“回嬤嬤,小子叫王章,爹是王長貴,跟著太太來的京城,在這兒和娘成親才有了小子。”

許嬤嬤更滿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跟我回主院吧,若是太太也滿意,叫你頂了鬆煙那個小雜種。你們其他人都散了吧,隻是得記清楚了,二爺是慈悲人,聽不得血腥話。”

第二天早上,段之縉還是寅正時分起來的,天剛透出來些光,迷迷瞪瞪地掀起月影紗床帳子,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夥子就殷勤地為他披上了外袍。

“二爺,今天早上還有些冷呢,先披上外衣,省得著涼。”

段之縉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接過漱口的清水涮涮嘴,吐到了小痰盂裡。

“鬆煙人呢?”

王章捏捏自己的衣角,“鬆煙……鬆煙哥被許嬤嬤趕出去了……”

話也不必說得全然透亮,一切都儘在不言中,原來那個把自己賣給段之緯的就是鬆煙。隻是自己平時並沒有薄待他,為何要將主子的事情透出去呢?

段之縉疑問道:“鬆煙為什麼這樣做?”

“鬆煙哥隻說是陳姨娘答應給他五十兩銀子,他這才……”

段之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其實也理解得很,《紅樓夢》裡二十兩都夠一家人吃用一年了,五十兩想必也是一筆巨款。

再想無益,段之縉問明白新來書童的名字,趕緊收拾了一番便去正堂默書,等著秦先生到來。

秦先生斷然離不開他的煙鬥,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可一日無酒,不可一日無煙”,一進正堂坐定,就到處找鬆煙,結果段之縉身邊跟了個眼生的小子,他一個聘來授書的先生,不好多問,隻招招手吩咐道:“書童,過來為我點煙。”

王章走過去,沒一會兒正堂裡吞雲吐霧,“仙氣”繚繞,深吸一口好不快活。

秦先生喟歎一聲,又瞧瞧偷笑的段之縉,“你還敢笑呢,若不是為了給你授課,先生我一天睡四五個時辰,也就用不著這些東西提神了。”說道此處,他神秘一笑,“你彆小瞧了這些煙絲,改明兒為師也給你弄一個,你一用便知。”

段之縉連連擺手,他現在上課拒絕不了二手煙,可是一手煙他是絕對不抽的,到時候頂著一嘴黃牙當了官,簡直有損朝廷的體麵。“這樣的好東西還是先孝敬給先生吧,學生自己能頂住。”

秦先生不以為意,掀開了一本書看一眼,抬頭說道:“四書學完了,自己勤加溫習,不要撂下爪子就忘。今天先不講《尚書》,先講時文怎麼寫。”

“時文,又稱八股文,發端兩句為破題,而後承題、起講,起講後排比對偶,接連而八,故曰八股。總而言之,一篇文章,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二比、中二比、後二大比、末二小比這八個部分一定要有,且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第一步破題,解釋題目。此中前輩聖賢,絕不可直指其名,孔子稱聖人,堯舜稱帝。這破題也有講究,明破、暗破、順破、逆破、正破、反破、分破、對破幾種破題的方式,要是題目長,訣竅在於簡單概括,要是兩句搭起來的題目,破題時就要渾融一體。題目宏大你便要冠冕堂皇,題目小巧你就要靈氣精妙,不過重點都在於扣住題目的要旨。至於要旨嘛,起承轉合,你就算是胡編亂造,也回到朱子的教訓上。”

“下一步承題。承就是承接,是要扣住你破題的要旨承接下來,但是一定記住,正破用反承,反破用正承,順破用逆承,逆破用順承,你要是順著破的順著承,逆著破的逆著承,全都完蛋。當然,承題這一步的時候,可稱堯舜為堯舜,稱孔子為孔子,不必再忌諱些什麼了。”

“再一步,起講,開頭要用‘意謂’、‘若曰’、‘以為’、‘且夫’、‘嘗思’等語,十句上下,起承轉合,排語、散行皆可,可排偶比之散句更受考官的愛見。”

段之縉記筆記的手一頓,“先生,為何排偶比之散句更受考官的喜歡?”

秦先生歎一口氣,“你以為所有人都是安平縣知縣那樣的考官?你們這些童生的試卷,他每一份都細細看,可其他的考官,乃至府試、院試的許多考官,大多數是大體看看,隻要不是異端邪說就行,此種情況,最重要的難道是你寫的文章有多麼高深嗎?其實不然,一篇文章,一打眼看上去,隻要字寫得好,就過了第一關,然後便是辭藻華麗,文采斐然者為勝。至於至聖先哲的教訓,隻能說對得上即可,‘為往聖繼絕學’之事,到底不比功名利祿動人心啊!”他說完這些話,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感慨一番世風日下,當今天下竟無一個韓昌黎,能夠“文起八代之衰”,現在那些所謂的大家,寫那麼多“美”文章,引得士人也爭相效仿,更使文壇一片雜亂文章。

段之縉聽著,心漸漸沉了下去。他一個現代人來到這本書裡,是靠著嫡母供養,兼之自己也肯下苦功夫才能幾十天學完四書,並給經書起了個頭。若如那些貧苦的士子,白日裡要乾農活、抄書,晚上才得挑燈夜戰,又沒有秦先生這樣的老師教導,彆妄想能夠幾個月讀完書。

可一個現代人,終究是比不得土生土長的士子,段之縉習寫文言文都已經愁得腦袋疼,如何能在華美用句上比過那些同他一樣錦衣玉食之人?本來想著,雖說時文每一篇都要寫朱子教訓,可自己到底是學過政|治課的人,到時候把現代的思想和朱熹的教訓融合在一起,未必不能以觀點取勝,現在看來,純屬異想天開。

“先生,散句也能寫出妙處吧,難道無一人能以散句筆下生花?”

“你小子,說的輕巧,排偶本身便對稱呼應,於字裡行間有古韻律之美,散句輕易難得啊。人家排偶一出,光品讀便要比散句更勝一籌。”

原來如此……不過,段之縉還是要問清楚,散句到底是不能得中還是得中的少。

“先生,學生還有一問,往屆之中,不寫排偶是不能得中,還是得中者較少?”

秦先生細想一番,“不全然寫排偶之人,也能夠得中,隻是較少。縣試的階段你還不用擔心,隻要你能啃下來這些書,到場上扣住題目,文章辭藻差些也無妨,此任的縣令並不十分喜好華美之文,也不是流於表麵的膚淺之人。”

此番話卻沒有如何安慰到段之縉,因為過了縣試還有府試,過了府試還有院試,日後想要叫太太得封誥命,非得為一番事業才行,而今過縣試都得靠得遇認真負責的主考官,日後又當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