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信(1 / 1)

李林竹見任白芷埋頭算賬,眉間神色專注,竟連他入門也未察覺,不禁揚了揚眉梢,嘴角含笑,卻未打擾,徑直向內堂而去。

兩間診室之間,隱約傳來一陣藥香,夾雜幾分桂花的甜意。他邁步走進靠近門的那間,嬉笑著揚聲道:“陸二叔,可聽聞你又藏了桂花釀?我來討幾口,嘗個鮮。”

“滾蛋!你小子酒量淺得不像話,一杯就醉,真是糟蹋我這珍釀。”陸醫頭也不抬,手裡搗藥的動作不停,語氣中滿是不屑,抬手一揮,似要趕人出門。

此言引得任白芷抬頭,循聲望去,果見李林竹正站在陸醫麵前,笑意盈盈,心中不免一動:他怎麼來了?

然而李林竹卻裝作全然不知,繼續與陸醫的學徒打趣:“正平,今日是誰又惹惱了你二叔?瞧這火氣,怕不是你又沒按規矩做事?”

陸正平笑著搖頭,語氣頗為無奈:“勉之可彆亂扣帽子,二叔是寶貝他的桂花釀。你想白喝,我看難。”

“當然不白喝。”李林竹挑了挑眉,似不以為意,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本薄冊,抖了抖,“《太醫局方》,我方才得來一份,也不知……”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目光在陸醫臉上打轉。

“兩壇,借我七日。”陸醫果斷打斷他的話,眼神卻早已被那冊子吸引。

話音剛落,隔壁顏醫已大步而來,臉色不善地說道:“好小子,這書不是答應給我的麼?竟先拿去換了桂花釀!”

陸醫聞聲冷笑一聲:“姓顏的,平日裡同我搶熟藥存貨就算了,今日連這書也要同我爭上一爭?”

顏醫聞言冷哼:“陸老莫強詞奪理!此書原本是我先托勉之尋的,何來爭搶一說?”

李林竹見兩人爭執不休,臉上卻毫無愧色,隻湊到顏醫耳邊低語幾句。

顏醫聽罷,神色略顯緩和,雖仍有不滿,卻轉向陸醫拱手道:“陸老,適才我唐突了,還望海涵。”說完便轉身回了自己的診間。

陸醫看著顏醫離去的背影,冷笑道:“你倒是頗會做好人。”

李林竹滿不在乎,笑眯眯地將冊子遞給陸醫:“二叔,最老的那兩壇,可彆讓我白忙一場。”

“嘴巴倒挺叼。”陸醫嘴上嘟囔。

李林竹環顧了一下陸醫的診間,說道,“二叔又調了些新藥?”

陸醫沒有理他,倒是陸正平從角落的櫃子裡拿出幾個瓶瓶罐罐,遞給了李林竹,“你這狗鼻子還是那麼靈,給,二叔改良了的跌打膏,可以存更久不壞。”

“哼,非要去考什麼科舉,白瞎了他那鼻子。”陸醫言辭雖帶譏諷,卻不阻止陸正平遞藥,“正平你可彆學他不務正業,一耽誤就是個十年,人哪兒有那麼多十年。”

陸正平被點名,訕訕應道:“侄兒記下了。”

李林竹卻依舊笑得輕鬆:“這不是都回頭是岸了麼?”隨即目光掃過任白芷的位置,眼神微閃,見她依舊低頭忙自己的,便轉身道:“二叔你忙,我去瞧瞧懷義。”

李林竹步出診間,邁步向顏醫的屋中而去。途經任白芷的櫃台時,他刻意放慢腳步,目光一轉,仿佛才注意到她,微挑眉梢,帶著幾分戲謔地開口:“誒?你怎麼在這兒?”

任白芷抬頭,眼中泛起一絲期待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你不去太醫局的時候,都在這裡坐診麼?”

她心中打著小算盤:若他常來這裡,那她蹭馬車豈不是方便了許多?雖說這點車費算不上什麼,但籌錢階段,能省一點是一點。

李林竹見她語氣熱絡,不由得心生得意,嘴角翹起,自覺風度翩翩地回道:“我一直都在馬行北街的鋪子裡坐診,哪會來這裡。”

李家除了幾處收房租的鋪子以外,主要的收入還是三家藥鋪。他們平日裡住的馬行街北的山水李家藥鋪,是總店。除此之外,還有兩家分店,一家是南邊諸訪巷的李記藥鋪,另一家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西街藥鋪。

那這樣的話,就蹭不到馬車了。任白芷心裡登時失落幾分。

她神色一斂,語氣淡淡道:“哦,那你忙吧。”說罷,低頭繼續算賬,再無理會。

李林竹見對方突然冷淡下來,有些不滿,忍不住趴在櫃台上,伸長脖子盯著她:“你就不好奇,我既不在這裡坐診,怎麼太醫局一放學就跑來了這邊?”他指尖輕輕敲著櫃台,似狗尾巴搖晃,滿是邀寵的意味。

“還能是啥原因。”任白芷連頭都懶得抬,語氣平靜卻透著幾分調侃,“你娘讓你來看看我是不是在偷懶唄。”

這又不難猜,畢竟自己是個外人,賬房這麼重要的工作,要不是李家二房確實沒人了,怎麼也不會輪到她來頂活。任白芷心裡盤算著。

李林竹聞言,差點沒把眼珠翻到天上去,伸手虛點了她一下,在心裡埋怨著,真是個沒良心的,你官人我像是那種人麼?

但不一會兒,任白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露出一抹討巧的笑:“那你可以等我一會兒一起回家麼?”

李林竹一怔,方才心生的不滿,被她這一笑徹底化解,他脫口而出:“好,我等你。”

得到承諾的任白芷再次低頭忙碌起來,李林竹便不聲不響地拿了門口的小藤椅,繞到櫃台後,靠著她坐下,一副隨時待命的模樣。

“快算完了,快算完了。”任白芷以為他是來催賬,忙不迭揮手,語氣略顯急促地解釋。

說罷,她將最後的數字填入賬簿,啪地一聲將賬本合上,遞向李林竹:“喏,檢查吧。”

豈料賬本剛遞出去,一個薄薄的信封從夾層中滑落,輕飄飄地掉在地上。

李林竹彎腰撿起,見信封未封,眉梢微挑,也不客氣,徑直拆開了看。

“這不好吧,是彆人的信——”任白芷下意識地出聲阻止,然而已來不及。

信紙展開,字跡躍然紙上。李林竹目光一掃,眉頭頓時深鎖,神色間透著幾分冷峻。

任白芷見狀,也忍不住湊了過去,剛讀出幾個字:“陸醫……”隨即反應過來,趕緊閉嘴。

隻見信上幾個字:陸醫與陸賬房私下勾結,以次充好。

這是一封舉報信!

李林竹輕輕折起信紙,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權衡什麼,而一旁的任白芷則在心裡暗歎,為啥她上班第一天就碰見這麼個倒黴事?

李林竹輕輕折起信紙,將其揣入懷中,語氣壓低,隻有他們二人能聽清:“你能回想起來,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夾進賬本裡的麼?”

任白芷微微皺眉,低頭沉思了片刻,隨即說道:“上午肯定沒有。我早上重算了舊賬,每一頁都翻過,並沒有看到這東西。中午的時候,我出去了一趟,回來後,這賬本就一直在我的視線裡,沒人碰過。”她頓了頓,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麼,語氣篤定起來,“一定是我去金銀鋪的時候,有人趁機放進去的!”

話出口,任白芷便後悔了,心中暗罵自己嘴快:這不是把自己摸魚的事暴露了麼?

“金銀鋪?”李林竹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目光微微一閃。西街的金銀鋪,除了劉記還能有哪家?劉記掌櫃,不就是何韻亭的娘麼?

想到此處,他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第一天上工不好好乾活,竟然還想著去會舊情人!

“這東西為什麼要給我?我不過是個打工的。”任白芷並未察覺他的情緒,自顧自地抱怨道。

“是寫給我娘的。”李林竹沒好氣地提醒她,“你每天都會把賬本帶回去給我娘過目,不是麼?”

任白芷點了點頭,確認這信與自己無關,心裡鬆了一口氣:不是針對自己的就好。她隻想安安穩穩賺夠本金,可不想被這些糟心事牽連。

正想著,便見陸醫領著他的侄子陸正平走了過來,將看診簿遞上,說道:“沒病人了,家裡還有事,我就帶正平先回去了。”

任白芷本想趁機問清舉報信的事,剛開口:“陸醫,有件事……”話未出口便被李林竹一把拉住,他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什麼事兒?”陸醫卻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盯著二人,隱約透著一絲警惕。

任白芷一怔,隨即機智地改了口:“哦,是想再為今天早上遲到的事向您道歉。明天我一定早早過來!”

陸醫聞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轉身領著陸正平離開了。

“你今天早上遲到了?”李林竹似笑非笑地問,語氣裡透著些揶揄,“難怪陸二叔對你印象不太好。他最討厭做事不認真的人了。”

“發生了一點意外。”任白芷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欲多說,而是迅速將話題轉回舉報信:“你把這東西帶給你娘的時候,能不能略過我中午去金銀鋪的事兒?反正也不重要嘛。”

“那你告訴我,你去金銀鋪做什麼,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我娘。”李林竹順勢追問,眼中透著幾分審視。

“啊,就……看看金首飾啥的。”任白芷隨口敷衍,目光卻不敢與他對視。她心中暗自警惕:自己的小生意計劃還未穩妥,暫時不能讓他知道,萬一失敗了多丟人。

李林竹狐疑地盯了她幾秒,見她神色心虛,也未再追問。隻是心下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測,鼻頭莫名有些酸。

就在此時,顏醫從診間走了出來,將看診簿遞給任白芷,又遞了一份熟藥方給李林竹,語氣不輕不重地叮囑:“劉老三還在後院煎藥,一會兒你去檢查一下,確認沒問題才能放他離開。這小子最近乾活都不夠仔細。”

“放心吧懷義,交給我。”李林竹接過藥方,狀似無意地問道:“陸二叔對我娘開了陸賬房的事,有沒有生氣?”

顏懷義輕笑一聲,語帶揶揄:“勉之,你覺得以我和陸醫的關係,他會把這種私密心思告訴我?”

也是,陸醫和顏醫素來不合,尤其在熟藥存貨的問題上分歧頗深,私下自然不會有太多交情。

顏懷義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低聲說道:“不過,我倒覺得你娘做得對。陸賬房和陸醫是親兄弟,一個坐診,一個管賬,中間的空子可多著呢。”

李林竹聞言,眉頭微蹙,心中若有所思:難道舉報信中的內容……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