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冬日天黑得早,日暮時分,大弟烏安從學堂回來後,一家人就張羅著吃飯,這幾日,他們心裡懸著一顆大石頭,沒法安心,好不容易曉得阿瑪下獄的原因,才開始有了食欲。
晚膳是她額娘跟程姨娘一塊做的,說她這幾日忙進忙出,特意弄了她喜歡吃的羊肉鍋子,一家人圍在一塊吃飯。
方桌中間放著銅鍍銀壽字火鍋,鍋內帶爐,鍋底下方可以放燃著的炭塊,是冬日吃鍋子最好的器皿,直接往裡頭放新鮮的食物汆燙熟即可,涮菜有兩盤魚丸子、兩盤醋肉、四盤白菜、兩盤炸豆腐塊跟兩盤麵條。
鍋子大冒熱氣後,程姨娘先將裡麵燉好的羊排夾一塊放到她盤中,說道:“你阿瑪的事還是多虧你在外麵來回奔波,這幾日你吃也吃不好,我跟你額娘沒用,幫不上什麼忙,既然你阿瑪沒犯大錯,過幾日就能回來,你今日就放開吃,瞧著你都瘦了一些。”
“那我就不客氣了,額娘燉的羊排,我怎麼都吃不膩。”
完顏氏心疼地看著自家女兒,她身子不好,隻能在家乾乾針線活,操持家務,丈夫老實木訥,安分守己,不懂得結交攀附,一輩子隻規規矩矩當一個普通的牛錄,連個參領都當不上,隻有女兒稍微聰明伶俐一些,加上她是長女,比她大弟還大九歲,兩個弟弟年幼,暫時靠不上,這個家有一半是女兒撐起來的。
她女兒因臉上那塊疤連選秀都選不上,已經到可以自由婚嫁的年紀,偏偏彆人一聽說她女兒臉上有疤,連上門說親的都沒有幾個,好在她女兒沒有自怨自艾,去年開了一間鋪子,專門給彆人刺繡,接一些手工繡活,經過兩年,那鋪子的生意還不錯,不然憑她丈夫每個月五兩銀子的月俸,哪能養活家裡七口人。
連這次丈夫下獄,也是自己女兒四處打聽,去找了她姑母,又去一趟簡親王府,王府哪是那麼容易進去的,送禮都送出去一二百兩才能見到人。
完顏氏又給自家女兒多夾一塊羊排,說:“喜歡吃就多吃,你向來不喜歡吃菜,從小到大就喜歡吃肉,明日我再去市集買一些羊排回來凍著。”
“大娘,我也想吃羊排。”二弟烏明昂著小腦袋,稚聲稚氣說道。
烏錦瞧著烏明眼珠子骨碌碌轉的可愛樣子,把她額娘夾給她的那一塊羊排夾給烏明,“你吃吧,多吃肉才能快快長高,額娘,小娘,你們彆管我啦,你們自己也吃,彩玉,你也吃。”
這頓飯是這五日以來一家人吃得最安心的一頓,烏錦吃飽後就備熱水沐浴。
到了酉時末,進入黑夜,大門落鎖,四處安靜下來,隻有烏錦這屋還掌著燈,她熬著夜做繡活。
臨近年關,各家喜事多了不少,因此她鋪子的生意不錯,接了不少活,這幾日因為她阿瑪的事,她耽誤了幾天,手頭上的刺繡活得加緊趕工,得在年前交給人家。
她刺繡的手藝是從小跟著她額娘學的,後來又跟著一位從宮裡出來的老繡娘學,她知道古代的女子想要過得好就得有一技之長,畢竟女子不像男子可以考取功名,她又不想嫁人,隻能學一門手藝傍身。
從三歲開始,她就開始學著刺繡,經過十幾年的勤學,她刺繡的手藝不說數一數二,但在京城也排得上字號,比她額娘還要好。
“小姐,該睡了,明日再繡。”已經躺在床上的彩玉眯著眼睛,有些犯困說道。
“你先睡,不用管我。”
房間內靜謐,隻有針線穿過錦緞的輕微刺刺聲,臨近年關,各類絲線跟紗線都跟著漲價,烏錦先前屯了一些,不過恐怕還不夠,她想著明日再去采買一些。
她就這樣靜靜地刺了一個多時辰才上床歇息。
翌日,天剛亮,院子就傳來動靜,烏錦也醒了,繼續刺繡,直到程姨娘在外頭問她起來沒有,她才走出房門。
用過早膳後,她跟彩玉便去鋪子那邊。
三日匆匆而過,烏錦聽說原先跟她阿瑪同屬十二佐領,一起被下獄的人被放出來了,大家陸陸續續歸家。
他們一家人也守在家裡等著她阿瑪回來,隻是從白天等到夜幕降臨也沒見到阿瑪回來。
起初烏錦還尋思著或許是衙門那邊分批釋放,又等了幾日還是沒見她阿瑪回來,她去詢問了跟她阿瑪一起關押下獄的同僚,他們亦不知她阿瑪為何還被關著。
原本因為檢閱下獄的一百多號人基本上已經歸家,唯獨她阿瑪除外,烏錦不僅去了一趟鑲藍旗衙門跑一趟,還往戶部鑲藍旗旗司走一趟,通通無果,無人知道她阿瑪為何還被關著。
他們毫無頭緒,烏錦還是求到她姑母姑父那裡,她姑父出身於上三旗,家族龐大,又是宗室裡的三等侍衛,三等侍衛可是正五品武官。
八旗裡人就那麼多,旗民與旗民之間要麼是姻親,要麼是族親,總能有些關係,互相認識,她姑父跟康親王府沾點姻親,不管怎麼樣,姑母姑父他們都比他們一家消息靈通得多。
又過三日,姑父他們還真打聽到一些消息,說是她阿瑪得罪上麵的人,是上頭下令不準釋放她阿瑪,隻是這上麵是指誰,他們沒能打聽出來。
烏錦想不出來她阿瑪會得罪誰,她阿瑪不過是一普通牛錄,一輩子老實巴交,能得罪誰,她從來沒聽說過她阿瑪跟誰起衝突。
她額娘跟程姨娘這幾日哭了好幾回,烏錦再心急憂慮也隻能自己撐著,不在她們麵前表露出太多情緒,他們都指靠著她呢。
鋪子那邊也不能不管,沒有銀子,不給人送禮,空手上門,彆人不會搭理他們的。
烏錦抽空去一趟鋪子,剛開始翻看賬本,有一男子進來,遞給她一張紙條後就離開,她打開一看,上麵有一行字——百花酒樓芍藥閣,午時正,烏誌善。
烏誌善是她阿瑪的名字,烏錦看完後追出去,遞紙條的男子已不見蹤影。
這是什麼意思?讓她午時正過去百花酒樓嗎?
烏錦攥著紙條,神情凝重,這十幾日,她已經用儘辦法,求遍能求的人,可她阿瑪還被關著,她阿瑪也上年紀了,折騰不起,不管怎麼樣,哪怕對方戲弄她,她也得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