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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凝想著手臂上掐痕,眉頭不易察覺輕輕皺了下,麵色絲毫不動。

裴無忌心裡就想嘖嘖,上次自己對她無禮,如今薛凝臉上可看不出來。

要自己再刻薄些,估摸著沈偃又要憐惜上了。

裴無忌嗓音也和氣起來:“薛娘子今日辛苦了。”

隻要裴無忌願意,他做出翩翩世家公子風度也不難,更何況如今他有意跟沈偃和好。

裴無忌絕不似旁人刻板印象裡那樣魯莽,行事一向粗中有細。說到底,沈偃無非覺得薛凝吃了虧,那麼自己補上就是。

“那呂彥涉事頗大,虧你能問出端倪,果真聰慧,我想也應好好酬謝。”

裴無忌臉生得好,好好說話時也討人喜歡,但薛凝可不敢大意。

按裴無忌所想,薛凝所作所為無非是為抬名聲。他思量大可舉薦薛凝拜一位名聲極好女師,如此既補了教養,又添了人脈,名聲更能抬回來。

故裴無忌口中說道:“區區財帛,自然不足以謝——”

還未等裴無忌示好,薛凝就已飛快接口:“裴郎君若不安心,給些錢財就好。”

錢財怎麼了?說得錢是什麼很下賤的東西一樣。

薛凝聽著就唏噓,想要發感慨。

裴無忌麵色一僵,怎麼也沒想到薛凝居然會拂他麵子。

這是個名聲可以變現的時代,男子做官也需攢名、養望、造勢。他也不會覺得薛凝會在意這區區財物。

那就是拒了自己的意思。

不但自己不喜薛凝,薛凝亦對他記恨甚深。

裴無忌心尖兒雖掠動一縷怒意,但似又順理成章。

以薛凝睚眥必報性子,雖圖利,也未必能忍得下這口氣。

裴無忌隨手探入懷中,忽覺隨身並未攜帶什麼貴重財物。

似他這樣世家子弟,在京城消遣通常是無需隨身攜帶金銀的。無論是出入歌坊酒肆,又或者購入什麼古玩珍奇,隻需留下私印或者簽名,月底商戶自是拿著簽單向賬房結算。

簡而言之,裴無忌消費靠刷臉就好。

裴無忌囊中倒有數枚金餅以供打賞,不過薛凝多半會挑剔。

他手指觸及一枚小匣。

是裴後所備,要自己贈靈昌公主的生辰禮。

姑母精心準備,自是有撮合之意。

兩人加上一個沈偃自幼相熟,是極好朋友。

要說起來,沈偃脾氣好,兩人都跟沈偃更投契些。靈昌公主自幼受寵,也不慣著裴無忌,加之裴無忌是個嘴毒的,總是要吵一吵。

彼此間情分雖有,裴無忌待她卻談不上有什麼男女之情。

但裴後起心撮合,卻不以為然,反而說道:“這男女之間,吵吵鬨鬨才叫有情分,才知對方是怎麼一副模樣,不必遮遮掩掩。要是彼此間相敬如賓,客客氣氣,指不定連對方真心想什麼都不知曉。”

裴後還拿自己舉例子:“你彆看陛下平素不苟言笑,惹人敬畏,私底下我也會跟他吵一吵。後宮粉黛三千,隻有我待他如尋常夫妻,哭一處笑一塊兒,能說說體己話。但凡吵不散的,就是真正有情分。姑母也隻盼你添個真心喜愛,彼此間有情意的女娘。”

姑母的話言之鑿鑿,仿佛也有些道理,可男女之情不是靠分析能分析得出來的。

裴後卻鐵了心促成這門親事,行動力還不一般。

她勸裴無忌:“靈昌是女子,臉皮薄,如今挑的那個林郎君不過是鬨著玩兒,陛下早不耐煩了。如今正盼著,有個好男子使靈昌移開眼。”

既然明德帝已鬆口,裴後當然抓住這個機會。

天時地利人和,也許機會就隻這麼一次。

裴無忌卻清楚,跟姑母分析不一樣,自己對靈昌並無男女之情。

他拿出那枚小匣,隨手拋給薛凝。

這是姑母備下的生辰之禮,至於裴無忌,他會選把玉首短劍給靈昌公主。劍格飾玉,劍身淬煉除雜,劍刃堅硬鋒銳。

因為靈昌公主自幼好武,曾與公孫氏學劍。

薛凝打開。

匣中臂釧精巧,價值不菲,是女子貼身佩戴之物。

她估摸著裴郎風流,本欲將此等貴重之物贈哪個相好。

薛凝亦不在意:“多謝裴郎君看重,從前阿凝得萌恩蔭,一切皆是父母所遺。到如今,亦能憑一己之力賺取些許財帛,看來,我也稍稍有些進益。”

她是憑自己本事能吃上飯。

裴無忌微微一默,似有心事,不再跟薛凝說話了。

犯人押走,薛凝填好驗屍格目存檔,呂家也能順利領回屍首。

馬車用以運屍,薛凝便邀呂雪君跟自己共乘一車,順路送呂雪君回家。

這樣商議妥帖時候,薛凝也窺見一位熟悉之人。

是越止。

越止如今為玄隱署署令,算作裴無忌手下。同一套班子出來,越止官服樣式與裴無忌相似,不過衣料一者暗緋,一者深青。再來就是裴無忌那斜係玄色披風上繡的一朵白蘭,越止披風處繡的是幾枝白梅。

一見薛凝,越止似有幾分驚訝,旋即那雙漂亮眼裡流淌淺淺笑意。

他柔聲喚道:“薛娘子也在這兒?”

薛凝也與他見禮。

然後越止似回過神來,向裴無忌告罪:“屬下來遲,還請署長責罰。”

許是木已成舟關係,裴無忌也一改那日凶狠,隻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大事,你來不來,都不要緊。”

薛凝當然也留意到這其中的暗潮洶湧,看出裴無忌從前已跟越止結怨。越止雖身居要職,裴無忌卻有故意打壓之嫌。

她想裴無忌跟越止到底有怎樣恩怨呢?如若跟自己一樣無妄之災,攤上這樣上司也夠倒黴了。

越止清俊麵頰倒並無怨懟之色,隻和聲說道:“那屬下就送薛娘子回城。”

人前越止倒頗為退讓隱忍,似有意退讓。

若非薛凝見過越止陰狠計較一麵,單看越止表麵,倒真像是委曲求全小白花。

裴無忌本來平和麵頰驀然流淌一縷不喜,卻並沒有說什麼,隻輕點頭。

薛凝上了馬車,呂雪君眼眶紅紅,淚水已經擦乾淨了,看著略回過神。

呂雪君:“今日還要多謝薛娘子,若換做旁人,因家兄名聲不好,隻怕心裡會覺得他死了活該,絕不肯細細去查,說不定還暗暗歡喜。”

薛凝則柔聲說道:“查案本該不偏不倚。”

呂雪君澀聲:“隻怕旁人不會那麼想。”

那位裴郎君冷嘲熱諷,言辭中對呂彥多有不屑。旁人未曾像裴無忌那樣說,可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那位郭郎君眼裡,我兄長該死,呂家上下自也沒一個好人。怕連我也是個偽善心狠的,我不該替家裡人說一句話。”

薛凝嗓音輕輕:“呂娘子也並非無情之人,我想你對郭郎君,亦是有幾分慚愧的。”

呂雪君也微微一愕。

她亦含淚說道:“若旁人如薛娘子這般體恤就好了,兄長確實有諸多不是,但害他之人也未必多乾淨。這不但是要殺人滅口,還要毀去呂家名聲,使呂家無人同情,更無人相助,這心思刻毒得很呀。”

“薛娘子,如今我隻盼你能尋出真相。”

薛凝點點頭,然後說道:“令兄與什麼人私下來往密切,又有什麼人想殺他滅口,呂娘子可有什麼頭緒?”

呂雪君遲疑:“我養在後宅,對大兄在外頭生意並不十分了然。這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什麼可疑之人。”

薛凝聽出多半是推托之詞。

呂雪君顯然在說謊。

薛凝:“呂娘子過謙了,你不是尋常閨秀,在家裡掌家管事,不會對府外之事一無所知。你母親身子孱弱也罷了,呂大郎已成親,家中已有新婦,可家中一應諸事還是由你打理。”

薛凝當然不知曉呂家家事,不知曉究竟是呂彥那個新婦爭不過姑子,還是新婦無能壓不住呂家那些刁滑的掌櫃管事故退位讓賢。

無論哪一種,呂雪君並不似她樣子顯露出那般柔弱,也不可能內宅不通外事。

“就說娥娘這件事,呂大郎在外跟人爭婢,又縱奴毆打。這些事情,難道他回到呂家會跟阿母和妹子說?呂彥不會說,但呂娘子仍知曉了這件事,甚至還出麵替兄長周全一二。”

這說明呂雪君也有眼線,或是拿捏住呂彥身邊長隨,又或是攏住了呂彥身邊妻妾,自會有人將這些事報給呂家大姑娘。

呂雪君甚至敢一個人來認屍。

呂彥雖是家中獨苗,但呂氏亦有旁枝親眷,喚個族中男丁相陪也是不難。但呂雪君卻並未如此,她大約是想到大兄一死,雖留下稚子幼女,卻不免會被同宗覬覦。呂雪君顯然不願意讓旁枝族人牽扯太多。

驟聞死訊,呂雪君雖是傷心欲絕,卻未至於亂了方寸。

“容我無禮,以呂郎君素日行事,得罪的人不少,必有值得懷疑的嫌疑人。可呂娘子卻一個也沒提。”

“這一個沒提,反倒說明呂娘子心裡有一個明確懷疑的人選,所以不提其他。”

薛凝圖窮見匕:“呂娘子大約已猜到幕後指使是誰了,卻將這個名字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