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平安可不是一般好糊弄的小孩子。

對李郎中的藥方,他始終秉持懷疑態度,尤其看到那碗像粥一樣的藥,他根本不屑一顧:“世上哪有這種湯藥?”

九環指著藥碗對他說:“這叫‘藥粥’,屬於藥膳範疇,安哥兒你還太小,是藥三分毒,就得吃這‘藥粥’。”

“哦——”平安恍然大悟,原來古人也會區分兒童用藥啊。

為了恢複顏值,他每天要喝兩碗粥,並保證好好休息,就算早醒,也閉著眼睛養神。當然,他如今這副尊榮實在沒辦法出門,萬一嚇到彆人,還當是誰家小僵屍從墳裡爬出來了。

他每天都會認真睡覺、洗臉、照鏡子,第三天午覺醒來,阿蠻來找他玩,興奮的指著他的臉:“安哥兒,你的黑眼圈不見了。”

平安跑到鏡子前,黑眼圈果然消失了,那個粉雕玉砌的漂亮小孩兒又回來了。

林月白主仆三個在一旁強忍著笑,還要一本正經的討論:

“李郎中的法子果真有效,黑眼圈真的不見了!”

“小孩子果然要睡足覺才白淨漂亮。”

“大奶奶,能不能讓李郎中也來給我看看,我最近臉色都暗黃了。”

“可以,李郎中最擅長此道。”

平安聽得一愣一愣,阿蠻和小福蘆盯著他的臉研究了許久。

“娘,你把藥方給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平安道。

“你還不識那麼多字呢。”林月白忙道。

“識了識了。”平安一路追著林月白去了主院。

一家人都到齊了,丫鬟抬上食桌,劉婆子正在擺飯。

陳老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三天沒見到孫子,抓過來便往額頭上親了一口,覺得哪裡不對,又攬到身邊聞了聞,納罕道:“這孩子身上怎麼有股蓖麻油味?”

陳琰:“通便。”

林月白:“潤膚。”

陳老爺愣愣的:“到底是通便還是潤膚?”

“你那鼻子快趕上阿吉了,快吃飯吧。”趙氏為他夾了一筷子蘆筍,堵上他的嘴。

平安警覺皺眉——難怪今天午覺起來總聞到奇怪的味道。

他看向爹娘,兩人目光躲閃,夾菜給對方以掩飾尷尬,結果想到一塊兒去了,筷子打起架來。

直覺告訴他,他被娘親下套了!

“哼!”平安發出一聲暴怒的……小奶音。

被激怒的人類幼崽決定原地黑化,展開更猛烈的“報複”。

次日,他黎明即起,在院子裡簡單熱身,再次闖進書房訪問親爹——書房裡一片漆黑。

他熟門熟路的摸向前院,前院漆黑一片,涼風拂過,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爹呢?

他又摸回東院,恰見馮婆子打著哈欠從耳房出來,去小廚房準備早飯。

馮婆子睡眼惺忪間,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裳小人兒,先是駭了一跳,定定神才道:“安哥兒,你怎麼起來了?”

“馮阿婆,我爹呢?”他問。

“大爺昨晚赴文會回來的晚,睡在西屋呢。”

平安點點頭,轉而摸向西屋,就著昏暗的天光,隻見榻上之人睡得正酣。

平安揉揉疲倦的眼睛,是他爹沒錯啊,可已經卯時正了,怎麼還在睡?

他站在原地歪著腦袋,一時不知該怎麼好。

叫他起床讀書?自己是來乾什麼的?

任他繼續睡覺?自己是來乾什麼的?

平安一腦袋漿糊,在椅子上坐下來,實在熬不住,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睡了過去,一覺就睡到日曬三竿。

他睡得肩膀酸麻,兩隻手臂像灌滿了電視機雪花。

甩甩手,跺跺腳,再一抬頭,他爹剛從床上起來,散著頭發,正懶洋洋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半晌無語。

“你怎麼在這兒?”陳琰率先開口。

“爹,不起來讀書嗎?”平安率先開口問。

陳琰打了個哈欠:“晚些再說。”

“也不去府學聽課嗎?”平安疑惑道。

林月白恰好進來,向他解釋:“你爹向府學告了假,鄉試之前要多休息,養好身體。”

為了印證妻子的說法,陳琰懶散地往床鋪上一倒,打算再睡一會兒。

平安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畢竟這是記事以來,第一次看到老爹睡懶覺。

接連幾天,陳琰早則睡到晌午,遲則睡到午後,平安心中泛起嘀咕,老爹怎麼突然轉性,日日晝寢呢?

在排除中毒生病受傷懷孕等諸多不利因素之後,平安非常確定這是一件特大好事,決定每天守在西屋門口,將任何打擾老爹睡覺的情況擋在門外。

卻說陳琰整日被平安纏的不勝其煩,隻好另辟蹊徑,趁平安醒著的時候睡覺,睡著的時候讀書。這麼小的孩子,不管他晚睡還是早起,總是要睡覺的。

陳琰在兒子的“守衛”之下,睡眠質量大大提升不說,讀書也更加專注了。

距鄉試僅剩七天時,陳琰用三天時間倒了個時差,收好考籃,便準備次日奔赴省城。

……

大比之年,又臨近鄉試,筆墨紙硯價格飛漲,程文範墨銷售一空,街市上隨處可見頭戴方巾、身穿儒衫的書生,他們大聲討論著程朱經義和考試技巧,連討價還價都離不開“之乎者也”。

平安早起去街上轉了一圈,回到家說話就不正常了。

曹媽媽洗了一盤清甜的鴨梨,小福蘆用小小的手抓起最大的一個。

平安製止道:“汝不聞‘孔融讓梨’乎?鴨梨之大者,應讓汝姐先吃。”

劉婆子盛飯時不慎打翻了一碗雞湯餛飩。

平安搖頭道:“惜乎哉,雞湯餛飩之去也,不複回也。”

弄得劉婆子手足無措,還以為自己犯了多大忌諱。

陳老爺聽得直皺眉:“乖孫啊,你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平安伸出舌頭,口齒含混道:“祖父,吾舌直也。”

林月白撂下筷子:“要是不想吃飯,娘教你讀書去?”

平安忙給娘親夾菜:“娘,這道萵苣真好吃,脆脆的,你嘗嘗。”

全家人都被他逗樂了。

“玉官兒明日啟程,東西都備齊了嗎?”趙氏叮囑道:“旁的都是其次,要緊是文書和浮票。”

“母親放心,都在考籃裡,每日檢查一遍,不會有失的。”陳琰道。

平安豎起耳朵聽著,心裡疑惑,他們在飯桌上說這個,不怕自己再去偷嗎?

哦……是空城計,說的越簡單直白,越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司馬懿不敢進城,他陳平安就敢!

臨睡前,曹媽媽拉著阿蠻嘀嘀咕咕,阿蠻便搬著被褥和娘親一起睡在東屋裡隔出來的小間,隻留小福蘆跟著九環、陌露在耳房睡。

曹媽媽還對林月白說:“阿蠻睡覺淺,讓她盯著安哥兒,必不會讓安哥兒夜裡再跑出去了。”

平安偷偷聽到,暗自得意,讓阿蠻看他,跟讓耗子看燈油有什麼區彆?阿蠻早已被他收買妥當。

阿蠻熱心腸,夜裡醒來,非要跟著平安去幫忙,她力氣大,乾活利索,所以這次行動在她的幫助下尤為順利,他們將沉重的考籃一整個扔進西院的枯井裡,還用鐵鍬鏟土填埋,扔進許多碎石塊。

平安拍拍身上的土:“安全了!”

這下除非掘地三尺,再也不可能找到了。

“安哥兒,咱們剛剛扔進去的是什麼東西?”阿蠻天真地問。

“我爹的考試用具。”平安道。

“啊!”阿蠻慌了,險些跳進井裡去撈。

平安忙將她攔住:“彆怕,你回去睡覺,隻當不知道。”

“大爺明天怎麼去考試?”阿蠻急道。

平安安慰她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彆多問,也彆怕。”

……

平安又累又困,溜回房裡倒頭就睡,一夜風平浪靜,再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

他是被一陣鞭炮聲吵醒的,出門一看,送考的親友已經在前院吃上早飯了,有人在席間笑談,有人拉著老爹和祖父說吉利話,陳老爺聽著外人的逢迎之詞滿麵紅光,紅的發紫。

這對嗎?

平安心裡泛起嘀咕,考箱不見了,居然沒人發現?

他輾轉回到內院,東院裡井井有條的忙碌著。

馮婆子將一袋子白米和耐放的糕點熟食擺在桌子上,又去打包調料,娘親正在整理考箱。

考箱?!

隻見天井中央赫然擺著一隻大箱子,廊下還有一隻一模一樣的,娘親正對著清單仔細檢查。

第一層是筆墨紙硯、試卷防水袋、防風蠟燭,以及修補號房用的釘錘漿糊;第二層空著,準備裝吃食、炊具和餐具;第三層放置考簾、鋪蓋,防寒的毛氈等;第四層放置身份文書,戶籍、考牌、浮漂等,證明考生身份的東西。

鄉試要考九天六夜,吃喝拉撒全在一方小小的號房裡,身體狀態極為重要,不得不仔細備齊。

平安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林月白抬起頭,若無其事地問他:“怎麼了。”

平安拚命搖頭,甚至懷疑自己昨晚做了一場夢。

林月白不溫不火,讓九環帶他去吃早飯。

平安往食桌前一坐,麵前除了一碗及第粥,還擺了至少七種花色的“狀元糕”,上頭分彆寫著“旗開得勝、金榜題名、前程錦繡、蟾宮折桂、金科及第、鵬程萬裡、步步高升”。

問都不用問,這麼浮誇的糕點,一看就是祖父弄的。

平安對九環道:“我想吃包子,餛飩,油墩子。”

九環掩口笑道:“你昨天又藏大爺的東西了不是?大奶奶生氣呢,隻讓你吃這個。”

平安:……

看來昨晚不是做夢。

平安四下看看,低聲問九環:“院子裡的考箱是哪來的?”

九環朝天井裡看看:“是大奶奶提前準備的備份。”

平安又指向廊下另外一口箱子:“那隻呢?”

“那是備份的備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