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折騰忙碌一天,趙氏也略顯疲態,不得不為丈夫解圍:“天不早了,明天還要讀書,快回去歇著吧。”

一家三口便踏著一地月色回東院。

平安興奮地講述今天的南北大戰,林月白捧哏似的的應和他。

陳琰嘴裡不說,心裡還是領情的,他何嘗不知道,全家人都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他。

他有個不太聰明的爹,目前看來,平安也隨了祖父,他唯有不遺餘力地搏出仕途前景,才能更好的保護全家人。

……

鑒於今天的械鬥事件,平安對整個陳家有了新的認識,回到房中就找來筆墨,在紙上胡寫亂畫,做一下總結。

因為他平日裡到處胡寫亂畫習慣了,倒也無人在意他寫的是什麼。

祖父有兄弟四人,祖父陳敬堂,二叔公陳敬仁,三叔公陳敬禮,小叔公陳敬時,前兩位叔公跟祖父一樣,在任何事情上都沒什麼建樹,兒子們更是遊手好閒,靠族產的分紅度日。

非但如此,他那幾個族親的堂兄弟,以二叔公家的兩個孫子為首,一個比一個頑劣,上房揭瓦,踢天弄井。長大後更成禍害,在陳平業兄弟的帶領下做儘了壞事。

而四叔公陳敬時,隻比老爹大十二歲,性情灑脫,嫉惡如仇,是兄弟四人中讀書最好的,天資與陳琰可以一較,可惜他永遠失去了參加科舉的機會,如今已經分家出去,聽說找了個大隱於市的地方寫小說呢。

……

陳琰和林月白也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聊到今天的械鬥事件,兩人都是搖頭。

林月白道:“平安不喜歡和族中兄弟一起玩,多半也是因為他們太鬨騰,彆看他最近有些頑皮,到底還是不一樣,昨天母親還說,平安寧願跟狗說話,想是太孤單了,她已經托了可靠的牙人幫忙物色兩個孩子來,不拘男女,要年紀小的,懂事的,權當是玩伴了。”

平安側耳聽著,還以為祖母要催二胎呢,原來是想給他找玩伴。

“這倒是。”陳琰道:“平安這性子,一張紙一支筆都能玩上半天,比起他那些兄弟們,已經很乖了。”

平安無奈的撇撇嘴,在這個家裡,他經常被誇很乖,原以為是因為愛,後來才知道全靠同輩襯托。

不過,眼下阻止老爹科舉才是重中之重,擒賊先擒王,其他的小魚小蝦以後慢慢收拾。

今天陳平德有句話說的在理,誰說通過科試,就一定能通過鄉試?那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要是那麼好考,範進就不會瘋了。

他眸光一轉,計上心頭。

……

不鬨人的平安夜裡睡得很安分,睡前還不忘給爹娘也蓋好薄被,避免著涼。

陳琰滿心感動和欣慰,林月白更是母愛泛濫,看著兒子可愛的睡顏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家裡歡慶的氛圍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肅的寂靜。鄉試倒計時一個月,全家人再次進入嚴陣以待的備考狀態。

夏日天長,才是寅時,已是天光微露,昨夜又下過一場小雨,衝散了幾分暑熱,空氣中殘存著軟泥的土腥氣,陳琰照舊早起讀書。

主院裡的兩個大丫鬟陌露和九環都是林月白的陪嫁,今日輪到九環當值,見大爺起身洗漱,便也跟著起來伺候,將他一頭烏發攏在腦後束起,帶上網巾。

九環手勁足,走路帶風,嗓門也不小:“大爺的頭發隨老爺吧?成日起早貪黑的讀書,也還很茂密。”

陳琰“嘩”地翻一頁書:“老爺可從沒起早貪黑地讀過書。”

九環恍然道:“那就是隨了太太!”

陳琰不再搭話。

九環又去支使的馮婆子往書房開窗點燈,並煮一壺參茶,濃茶傷身雲雲,絮絮地交代一些瑣事。

這丫頭機靈能乾,隻是有些聒噪,新得了賞賜不免殷勤,陳琰卻有些不勝其擾,索性挑上幾本書去了前院。

前院清淨,阿祥像個紮嘴葫蘆似的杵在一旁伺候筆墨,隻要不問他,連個喘氣的聲息都沒有,整間書房隻剩下輕微的翻書聲。

窗外忽然傳來一串“劈劈啪啪”的巨響,冒著火光,硝煙味透過窗縫鑽進屋裡。陳琰手裡的筆直戳在宣紙上,耳際翁然。

阿祥快步打開房門查看情況,不禁眯眼皺眉,隻見院牆邊杵著一根竹竿,挑著一串長的拐了好幾個彎兒的鞭炮,在青石板鋪就的院子裡響成了一鍋粥。

一個小人兒拿著一截線香遠遠站在院子另一頭,捂著耳朵看的興起。

值夜的下人看傻了眼——大少爺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

正在睡覺的管家陳壽被驚醒,一邊提鞋,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

良久良久,鞭炮聲終於停了,整個前院硝煙彌漫。陳琰看著一片狼藉的天井,隻覺得自己過目不忘的腦子有點發懵。

“爹爹,爹爹!昨天爹爹不在家,平安還沒來得及道賀。”平安喜氣洋洋地說:“這是平安送您的賀禮,祝您一蹶不振,卷土重來!”

陳琰:……

陳壽險些給他跪了,忙是呸呸呸呸!糾正道:“是一帆風順,手到擒來。”

“差不多差不多!”平安說著,張開雙手朝陳琰跑去。

“我的祖宗!”陳壽一個健步上前截胡,將陳平安攔腰撈了起來:“您看看,黑天半夜的,太陽還沒醒呢,您就先醒了,多不合適啊……”

陳琰目送著陳壽念念叨叨,將孩子帶離前院,又聽見妻子追到二門罵他:“陳平安,你不是四歲小孩兒了,你虛五歲,毛六歲,晃七歲了,該懂點事了!”

他揉著嗡嗡亂響的腦袋,叫來阿祥。

“去問問,安哥兒從哪裡拿來的鞭炮,庫房不上鎖麼?”陳琰有些薄怒,他活到二十幾歲也沒見過這麼長的鞭炮,是誰拿給孩子玩?炸到人怎麼辦?

阿祥立刻去了,片刻回來回稟:“這叫萬響炮,是老爺買給安哥兒的,說是萬福隆的鎮店之寶,還挺貴的。”

陳琰蹙眉:“怎麼給孩子買這種東西?”

“老爺說,”阿祥粗著嗓子,有樣學樣,“孩子要就買唄,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陳琰:……

“什麼時辰了?”他問阿祥。

“寅時正了。”

卯時要到府學聽課,剩下的兩刻鐘時間實在雞肋,陳琰將手中的筆一扔:“走吧。”

阿祥收起筆墨紙硯和書本,還不忘帶一盞防風防火的小燈籠,以備他家大爺在路上看書。

馬車駛出陳家巷,街燈璀璨,是沿街的店鋪次第卸下門板,開門迎客了。

何必跟小孩子生氣,他隻是以自己的方式向通過考試的爹爹道賀而已——陳琰在路上就把自己勸明白了。

散學回到家,平安跑跳如常,仿佛早上的事沒發生過,陳琰和林月白一起,花了兩刻多鐘,講明了鞭炮的危險,小孩子放鞭炮,一定要在大人的看護之下。

平安答應的很爽快:“我知道了,以後我就遠遠地看,不親自放。”

陳琰笑道:“真乖。”

次日黎明,陳琰照舊來到前院,命人點燈、關門、鋪紙研墨,打算趁天色還早做一篇習文。

冷不防的,院子裡響起急促而清脆的鼓聲,阿吉興奮地叫,片刻,又響起雜亂的跑步聲——平安在敲手鼓,值夜的男仆在抓少爺、抓狗。

好險將他手上的鼓搶下來,他又從阿吉的窩裡拖出一個大銅鑼,一邊跑,一邊“鐺鐺鐺”地敲。

前院的下人都驚醒了,不知誰夢醒迷糊地喊了一聲:“走水了?!”

便有人跟著喊:“走水了!!”

一時間提桶的、端盆的、頂著蓬亂的頭發紛紛趕來救火。

陳壽這回連鞋都來不及提,趿拉著就往前院跑,先是維持秩序,斥退亂喊亂叫的下人,好聲好氣的蹲下來對平安道:“我的祖宗,天還黑著呢,您老不困嗎?”

平安使勁搖著腦袋,眼睛瞪得像銅鈴。

“您不困,我帶您去隔壁園子裡撲蜻蜓?”陳壽道。

“那是四歲小孩玩兒的,我虛五歲,毛六歲,晃七歲了。”平安道:“我要玩蒙眼敲鑼。”

說著,他用脖子上掛著的汗巾子蒙住眼睛,又舉起了鑼槌。

眾人又是一通忙碌,才將他的大銅鑼騙走。

陳琰這回沒開門,但他拿著書,反複看不進去,他往日裡很不理解孟母這種兒子不讀書歸咎於鄰居的人,如今也設身處地的理解了。

隻聽管家在院子裡低聲訓斥:“誰將這破玩意兒拿給少爺玩,振傷了耳朵可如何是好?快快拿去扔掉,還有那破鼓一起。”

“它們可不是破玩意兒,是祖父的珍藏。”平安道。

陳壽:……

平安得意地介紹道:“這鼓是利未亞的舶來品,鑼是西晉……”

“陳平安!”

憤怒的聲音穿破寂靜的黎明,平安悚然一驚,原來是鬨的動靜太大,娘親追到前院來了。

“大奶奶。”男仆們紛紛避開。

平安將鑼鼓槌往身後一撇,甜甜地笑著,拉著娘親的手:“娘,你困不困?咱們回去睡覺可好?”

林月白深吸口氣:“回去!”

院子裡瞬息恢複了寧靜,陳琰雙臂環抱胸前,靠在椅背上。

“大爺,要不跟老爺談談?”一向話少的阿祥都忍不住主動開口了。

陳琰氣笑了。

舶來的鼓,西晉的鑼,萬響的炮。他還真想看看,父親那裡還有什麼稀奇東西給這小子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