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次日,平安擁著他的小被子,從一片暖陽中醒來,老爹在讀書,娘親在梳妝,曹媽媽還在老家沒有回來,隻有九環姐姐忙前忙後,照顧他起床更衣。

整個陳家裡裡外外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下人們都換上了簇新的衣裳,院子裡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平安一夜多夢沒睡好,迷迷瞪瞪的問:“才七月就過年啦?”

九環噗嗤一聲笑了:“哥兒真會說笑,是家裡在準備大爺的慶功宴。”

平安更驚訝了:“鄉試還沒考就慶功嗎?”

會不會太高調了。

九環脆聲道:“老爺一大清早就讓我們換上裡外一新的衣裳,聽說在明月樓訂了五十桌酒席送來,延請親朋好友都來慶賀呢。”

平安跑去前院一看,登時瞠目結舌。

整個院子被清掃一空,擺滿了桌椅,就連隔壁小叔公空置的園子也被占用,足足擺了二三十桌。

祖父這是受什麼刺激啦?

……

主院裡,陳老爺若無其事地澆花逗鳥。

管家拿明月樓的菜單子給他過目:“店家說時間太急,隻能采買到這些菜。”

陳老爺掃了一眼,叮囑道:“菜不重要,請帖一定要送到。”

趙氏從屋裡匆匆出來:“真要這麼做嗎?”

陳老爺哼一聲:“今天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我就不姓陳。”

趙氏知道丈夫是泥人脾氣,平日裡隨便捏圓搓扁,可一旦把這老實人惹急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住的。

昨天夜裡,陳老爺拿了銀票,勸妻子先去睡覺,獨自在堂屋裡坐了一夜。天蒙蒙亮時,他寫禿了一根毛筆,指著桌上堆成小山似的請帖,命人送到各家去,再去明月樓訂五十桌酒席。

兩個時辰之內,他要看到盛陽縣所有的親朋好友。

一時間,縣裡的鄉紳富戶、丁憂在籍的官員、有名望的儒生仕子……都拿到了兩份請帖:

北陳家為二房長子陳平業出獄洗塵;

南陳家長房長孫陳琰高中科試錄遺第一名。

哦,這是兩家人又鬥上法了。

兩廂衝突,但凡是個正常人,也該知道怎麼選。陳琰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神童,中舉及第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此時不結交更待何時?

至於北陳家的洗塵宴,閒來無事湊個熱鬨還行,與正事發生衝突還是算了。

明月樓是盛安城裡最高檔的酒樓之一,做生意很講原則,向來不接急單,除非加錢。

陳老爺這種長了腿的錢袋子,隨便一開口,明月樓上上下下從黎明忙到晌午,買空了早市最好的食材,溜汆燴燉,煎炒烹炸,轉眼間出鍋裝盤,用底部帶有小銅爐的大食盒溫著,流水般的送到陳家巷。

起先見北陳二房家裡張燈結彩,徑直打算往裡走。

打頭一個夥計突然站住腳:“不對不對,不是這家,是過橋第一家。”

與此同時,賓客陸陸續續開始到場,陳老爺一身湖綢的褐色道袍閃亮登場,頭戴烏紗東坡巾,三縷長須修理的整整齊齊。

平安因為跑得太慢被祖父抓了壯丁,跟著祖父當門童在大門口迎客,目光滴溜溜到處搜尋:“祖父,我爹娘好像不見了。”

“不重要,賓客到齊就行。”陳老爺紅光滿麵,逢人就笑。

“可是現準備酒席也來不及吧。”平安又道。

陳老爺得意地往門口一指。

平安目瞪口呆地看著送菜的夥計魚貫而入——他居然點外賣!

陳家門庭若市,什麼遠親近鄰、同行同窗,隻要人在盛陽縣,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都被請來吃席,門房得了吩咐,非但不收禮金,連沒有請帖蹭吃蹭喝的閒漢都往裡放,陳老爺要的是人氣,是排麵,是北陳家那個死老三噴火的目光。

在巷南高朋滿座的襯托之下,巷北顯得格外冷清,二房家門口幾乎是門可羅雀,零星幾個族人站在門口顧盼徘徊。

也有那左右搖擺之人到此,發現人都去了南陳家,便假裝自己隻是路過,滑溜溜的過了橋。

有個北陳家的族人探頭問了句:“什麼時候開席啊?”

另一人拽著他的衣袖將他扯到一旁,真沒眼力見兒,沒看到賓客都被南陳家搶走了嗎?

“自家人也得吃飯不是。”

“彆說話。”

院子裡空擺了二三十副桌椅,每桌八盤葷素冷碟已經就位,每座還有一例糕點水果,隻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下人傻戳戳的相互對望,請來的廚子們守著備好的食材,打著哈欠扇蒼蠅。

北陳家的當家人陳三爺大步流星進來,直奔前廳,看著一臉尷尬的庶兄陳二爺,怒道:“早說不要出這個洋相,偏是不聽,眼下怎麼收場?”

又看一旁立著的侄子陳平業,低聲道:“出來了就老老實實做人,清清靜靜讀書,過些年給你換個身份戶籍,照舊可以參加科舉。你們眼下鬨這麼大動靜,生怕彆人想不起這件事?”

陳二爺喪眉耷眼地坐著:“我原想著,叫上親朋好友熱鬨一番,去去晦氣,誰成想被南邊那老頭子截了胡。”

“你沒事兒吧?”陳三爺站起身來:“你兒子殺人坐牢是很光彩的事?還要作宴慶祝?”

“那不是情有可原麼。”陳二爺不服道:“孟家把懷胎四個月的孕婦嫁進來,我兒就是泥人脾氣也忍不了啊。”

“忍不了可以稟報父母長輩,證據確鑿,難道沒人給他撐腰做主?”陳三爺道。

陳平業半句話也不敢說,幾乎將腦袋埋進胸口,兩隻手在衣袖裡簌簌的抖,臉色也越來越白。

“再不濟立刻自首,官府也會酌情輕判,你們倒好,殺人藏屍,有理變成無理……”

陳三爺話未說完,便聽“砰”地一聲,陳平業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四下一片騷亂,解衣裳的,掐人中的,抬門板的,請郎中的,忙成了一團。

巷南陳家這邊已經開了席,還請了個昆曲班子來助興,正咿呀唱道:“隻怕世事含糊□□件,人情遮蓋兩三分。”

推杯換盞賓主儘歡,隻是酒席的主角不知跑去了哪裡,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

聽說父親要大擺宴席,陳琰並未多想,畢竟他爹平時就浮誇,好熱鬨喜逢迎,為了避免尷尬,立馬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帶著妻子乘馬車去郊外遊玩散心,避避風頭。

為什麼不帶平安?因為他非要去看熱鬨,結果被抓壯丁,兩人為了及時脫身隻好“斷臂求生”了。

這就是陳老爺一石二鳥的計策,既讓北陳家顏麵掃地,又成功支開了陳琰。

趙氏都有點刮目相看了。

待賓客興儘而散,隻剩滿地桌椅杯盤狼藉,明月樓的掌櫃帶著清單上門結賬,五十桌席麵一共是一百七十八兩,陳老爺一算,還賺了一百二十二兩!

管家陳壽從北陳家打探消息回來,話音裡帶著點興奮,連說帶比劃:“那邊隻有十來個親戚在院子裡說話,連席都沒開,他們家三爺臉拉的老長,指著琇二爺和平業少爺大罵,平業少爺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郎中都來了,酒席也撤了。”

陳老爺聞言大喜,趙氏也出了一口惡氣:“真是活該!讓他們官官相護草菅人命,報應還在後頭呢。”

“老爺,太太!”前院的小廝氣喘籲籲地來到堂屋:“不好了,打起來了。”

陳老爺拿著白賺的零花錢,還來不及收斂笑意,笑吟吟地問:“誰打起來了?”

“二老爺、三老爺家的少爺們,和北陳家的幾個少爺,拎著哨棒、石頭袋子在橋頭上打起來了。”

趙氏騰然起身,順便拉起了陳老爺:“快,快出去看看,小孩子下手沒輕重,彆真打出人命來。”

陳老爺一副很惜命的表情,搖搖頭,:“那些半大小子力氣比我還大,看再傷著我……”

趙氏拿他沒辦法,又忽然想起許久沒見的平安,緊張地問:“安哥兒呢?”

陳壽道:“看熱鬨去了。”

“他看什麼熱鬨!”陳老爺這才急了,叫上幾個精壯些男仆,快步跑出大門。

陳壽疾步跟上:“老爺您彆急,有人跟著呢。”

……

陳老爺急匆匆趕到現場,卻見小橋上人仰馬翻,熊孩子們全都躺在地上哎呦呦的叫喚,隻有九環和陌露手提哨棒站在橋頭。他愣了片刻,隻見兩人中間鑽出平安的小腦袋。

這時,兩家的長輩也相繼趕來,紛紛衝到橋上關心自己的兒孫。

“祖父!”平安向陳老爺跑來。

陳老爺一陣後怕,拉著他仔細打量了好幾圈兒:“沒傷著吧?”

“沒有,我是來拉架的。”平安指著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族兄們:“你看,他們都不打了。”

陳老爺:“……”

確實不打了,站起來都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