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看著弟弟要跑遠,就呼喚他回來,這時候她聽到街坊鄰居在和人打招呼,“範秀才回來了。”
“範秀才好啊。”
“範秀才,你娘早就盼著你呢。”
“範秀才,等下給我家寫個對聯行不?”
“範秀才,給我家寫個禮單行不?”
……
何意探頭一看,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瘦弱青年,穿著一身洗發白的靛藍色長袍,胳膊肘和屁股那裡還打著補丁。
他背著一個包袱,人家一路打招呼他就一路拱手行禮,態度謙和。
鄰居們也都個個和顏悅色。
待他走過看不到身影了,何意就聽到了其他說話,“讀書有什麼用,把家都讀破敗了,還得投親靠友的,吃的還沒我家好!”
“範家不是範秀才讀書讀破敗的,是他爹生病了,拖垮的。”
“那還讀什麼書,看看,他娘為了供他讀書,做活做的眼睛都快瞎了,還耽誤自家閨女的親事!”
這點倒是沒人反駁,範秀才的親妹妹今年都十六了,在如今就是個老姑娘,也有人上門說親,都被範母給拒絕了。
這個巷子裡的人就說範母是拉著女兒一起乾活供養兒子,為著兒子虧待女兒。
何意聽八卦聽的津津有味。
範秀才回了家,母親和妹妹都迎了出來,範母眼睛不行,得把兒子拉近了細看,然後摸索兒子的手和臉,“……又瘦了,給你的錢不能吃的飽嗎?”
範秀才把母親拉進屋,“夠得,我沒瘦,就您一直說我瘦了,學裡吃的很好。”
範小妹拿了一盆熱水過來,爽脆道,“娘,你彆拉著哥哥不放,他剛回家,也讓他休息一下,倒是一回來就得忙著應付你。”
範母趕忙放了兒子的手,“你說的對,兒啊,去洗把臉,喝口熱水。”
範秀才就笑著過去洗臉,他還對著妹妹拱手施禮,“多謝妹妹。”
範小妹抿嘴笑,白了哥哥一眼,“回來就搞怪,快些,水要涼了。”
待範秀才收拾好,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說話。
範秀才對妹妹充滿歉疚,妹妹一直說不上人家,就是因為他。
母親眼睛不好,家裡的活和外頭的繡活都是妹妹在做,她要是嫁了,他就真讀不了書了。
就算朱家的家學不要銀子,他也不能放著家裡半瞎的老娘不管啊。
朱家已經仁至義儘,給他附學,給他家房子住,然後一家子還要靠朱家養,那範秀才和範母就都沒臉了。
範母道,“你妹子不嫁人,怪不到你身上,旁人要說就說我好了,你隻記著你妹子的好就行,將來她有你這個哥哥,旁人也不敢欺負她。”
範小妹道,“哥,你彆管外頭說什麼,你功課好,明年能秋闈,若咱們家祖墳冒青煙,你中了舉,還怕我找不到好人家?現如今來說親的,一個個都是什麼玩意,彆說娘不願意,我也看不上!”
範母道,“正是這個理,將來你妹子哪怕做填房,那也不會是泥腿子下人,是正經奶奶太太。如今吃點苦不算什麼,就當為著將來的好日子了。”
範秀才不說話了,無形中身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另一邊,來旺家的回來了,何意就和她說起範家。
來旺家的道,“她家啊,我知道,幾年前帶著一兒一女過來投奔的,聽說是朱家遠親,估摸著是哪個嫁出去的朱家小姐的後代,當家男人一病沒了,族裡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範嬸子就帶了兒女過來投親,朱家就把人安置在這裡,那個兒子附了朱家的家學,大前年那小子中了秀才。”
何意又說了鄰居的閒話,來旺家的冷笑,“那是雙喜家的吧,範嬸子來了半年多,她看上了人家小閨女,想著給自己兒子說親,被人拒絕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人家正經讀書人家,不過落魄了而已,怎麼會看上她家那個奴才秧子!”
何意,“……”咱們家也是一家子奴才啊。
何意趁機道,“娘,那我們家要是求了主子放身可好?”
來旺家的詫異,“放身乾嘛?”
何意,“……就,不當奴才了呀!你不也說人範家好嗎?”
來旺家的更驚訝,“我啥時候說過範家好了?你彆是魔怔了!放了身,我們一家子喝西北風討飯去?”
何意,“……”
來旺家的道,“我們沒房沒地的,沒了主子就剩一個光人,怎麼活啊?”
何意,“……那範家……”
來旺家的瞪著女兒,“範家和我們又不一樣,人範秀才是讀書的料子,人家能靠讀書出人頭地,人家是真經良民,有祖宅祖地,就是一時被人侵占了,隻要範秀才有出息,你看著,範家宗族得磕頭求饒,求著他們高抬貴手!”
“我們一家子奴才,放了身怎麼活?你還想時不時吃什麼點心果子?吃屁吧你!想的真簡單,你給我記著,彆給我外頭胡說八道去,讓你吃太飽,一腦袋亂七八糟!”
何意,“……”被便宜娘幾棍子打下來,暈頭轉向。
她仔細一思考,才發現自己果然有點不切實際。
這不是她上輩子生活的時代,女人沒有自由,沒有個人財產,她撒幣一樣要自由,如果自由是餓死渴死凍死,她還要不要?
何意十分會寬解自己,好吧,就當朱家是個大企業,他們一家子就在這個企業裡謀生存,隻要能吃飽喝足穿暖,不要想太多!
隻是何意有時候忍不住會想,朱家要是敗落了怎麼辦?
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們家一樣會分崩離析。
何意小心翼翼問便宜娘這個問題,來旺家的笑了,“你知道朱家在這裡紮根多少年了?兩三百年了!朱家是桐城大戶人家,是世家,桐城朱家,說出去誰不知道!”
“得了得了,吃好了去洗漱睡覺,人小,操的心卻大,朱家真要有事,你又能咋辦?鹹吃蘿卜淡操心,彆他娘給我胡思亂想!”
何意灰溜溜洗漱睡覺去了,妹妹看到她,笑嘻嘻,“姐,姐,湯婆子給你放被窩了,可暖和了。”
湯婆子是一個銅做的扁圓形器物,裡頭放沒燃儘的炭,有蓋子,就是個熱水袋,也能放熱水,但如今的密封技術肯定沒後世好,放熱水漏的幾率大,所以一般人們都放炭火,蓋好蓋子,在用布包緊了,也不怕漏。
就這一個銅做的湯婆子,也不是每戶人家都能有的,範家目前就沒有。
等來旺回家,來旺家的就和丈夫說了何意的異想天開,“去了一趟神仙洞府,以為變聰明了,還是傻的很。”
來旺笑道,“她還小呢,神仙說了那麼多,她能記住多少,何況神仙的日子和我們不一樣,大丫頭年紀小,自然以為神仙過的日子才是好的,我們到底是凡人。”
來旺家的點點頭,“你說的很是。”
又和他說起範家的八卦,“那雙喜家的真是想吃天鵝肉,範家好歹是朱家的親戚,她這麼作踐,人家要是告到裡頭,她吃不了兜著走!”
來旺道,“你彆理會,橫豎和我們不相乾。”
來旺家的道,“那我當然曉得,我們是老夫人的人,雙喜家的也知道。”
來旺道,“你彆把老夫人一天到晚掂在嘴裡,我們都是朱家下人!”
夫妻倆說著話,也就睡下了。
過了幾天,來旺家的拿回家一些豬內臟,有心和肝,還有一條胰臟。
臨近過年朱家七事八事的多,用的肉也多,莊子上殺好了豬送來,內臟就讓廚房的人分了。
來旺家的不要大腸,嫌那玩意收拾起來費勁,就要了一條胰臟,說用來燉山藥,心和肝就鹵了吃。
何意瞪著那條胰臟。
她穿過來也一個多月了,因為是冬天,沒多少汗,所以也不用天天洗澡。
但這裡的洗滌用品匱乏也是真的。
這家裡還好,有粉末狀的澡豆,不過這玩意平時不舍得用,還有草木灰和皂角,這兩個便宜些,草木灰基本用來洗衣服。
用動物油脂做手工皂,她在大學裡和同學鼓搗過,還被投訴了,因為煮內臟的氣溫太難聞,宿舍也不允許學生搞這些玩意。
她是不是能在這裡試一下?
何意滿腦子都是靠肥皂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
人家穿越了玻璃水泥,她搞個肥皂也不過分吧。
何意就對來旺家的道,“娘,那條胰子你給我唄,我做個東西?”
來旺家的看著大閨女,“你要來做什麼?彆糟蹋了東西。”
何意道,“就是糟蹋也就一條胰子,我要是做了那東西出來,咱們家就發了!”
來旺家的,“……”很想摸摸閨女的額頭燙不燙。
她和丈夫說了,來旺想了想,“讓她鼓搗去。”
來旺家的,“……你倒是寵她,要是糟蹋了呢?”
來旺道,“就像她說的,糟蹋了也是一條胰子,但說不準她能弄出啥來,你忘了,神仙教了她不少東西,隻她小,想不起來,要慢慢才能想起來,讓她試!”
於是來旺家的就把胰子給了何意。
何意還要了彆的東西,比如堿和桂花油,第一次做,就做帶桂花香的皂。
反正要做了,何意理直氣壯要多一點胰子,“一條才做多少,多做點用的時間也長!”
然後又再要了一瓶玫瑰油。
來旺家的心疼的不行,但丈夫願意,她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