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1 / 1)

永明城的冬天來的猝不及防,十月還未過半,一陣北風後雪就洋洋灑灑的飄了下來。

好在之前的時候沈思就已經預料到了,他夜觀天象,早就預判了這兩天要下雪,於是拚命的追趕工期。

每一個新運過來的流民都在一天之內被安排上乾活的崗位,男女老少分工明確,幾千人就這麼散在這塊浩浩蕩蕩的工地裡,不需要懂任何建築基礎,給一個指令跟著乾就完了。

最後幾天連兵營的士兵都被沈思用手令借了出來乾活,當然,都是有工錢的那種。

就在雪落下來的前夜,大部分的居民就被安排進了修建好但是還沒有完全晾乾的平房。

阿娥和父親陳二狗有點戰戰兢兢又好奇的看著這一片剛建好的平房,放眼望去數十排的兩層連棟平房,整整齊齊的聳立著。

一排數十間房,前麵住人,有大間和小間,大間的炕上能睡8-10人主要給沒成家的流民們,或者人多的家庭,小間主要給人數少的小家庭。

最後的尾房就是燒火煮水的地方,一到晚上就由人輪流值守燒火燒水保持溫度不停,而且夜間也有熱水供應。

滿天的鵝毛大雪之下,數十排平房整整齊齊的在厚實的城牆下聳立著,那剛剛建好的城牆擋住了海麵上傳來的永無休止的海風呼嘯,摸著冰冷而厚實的牆壁,大夥兒的心裡也跟著安定了許多。

即使住了兩天了,阿娥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看著雪中的城牆,眼中散發著興奮的光:“我們以後都會住這裡嗎?”

沒有灰塵,沒有黃泥,平整的地麵和牆壁,晚上會發熱的床鋪,哪怕是阿娥夢裡都沒有出現過這麼美好的場景,雖然要和一群嬸嬸住在一起。

陳二狗:“對啊!你看第二排的那個房子還是爹親手活的泥修起來的叻!”

父女倆原本是也是因為逃荒一路輾轉,最後到了沿海被帶上船來到了這裡,這一路上可謂是吃儘了苦頭,同行的一村人最後就隻剩下了七人,要不是陳二狗有點手藝隻怕也得死在半路上。

到了這永明城之後,一下了船陳二狗就懵逼了,一片荒野上啥也沒有,就幾根木頭勉強弄起來的一個碼頭和一些木頭房子。

和上船之前說的那什麼草木豐饒一年三熟的沃土隻有一個字相同:草!

好在陳二狗有點木匠手藝,在這邊幫忙修理木頭還是能混上一口飯吃,眼看著流民一船船的往這裡運,但是整個說是永明城實際上就是一個小漁村的地方看的陳二狗實在發愁。

他們現在吃的糧都是當兵的人發的,做一頓吃一頓,人越來越多誰知道那些當兵的有沒有那麼多的糧食,這月份又種不了糧食,而且這種偏遠的地方,哪怕想要跑,前麵是深山老林還有女真韃子,後麵的無邊大海沒船寸步難行,眼看著挖地基的人越來越多,把陳二狗愁的。

沒過多久,自從那個叫水泥的東西出來以後,整個永明城的建設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鍵,從荒野漁村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一座城池就開始漸漸顯現出一角來。

而且流民們都開始有人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洗澡清潔換衣吃飯乾活一條龍,飯管飽,家屬們在女眷區也有人照顧,也有活計,連年紀小一點的兒童也有他們年齡相符的活計。

主要也是飯食管夠,剛剛擺脫饑荒的流民單單隻是為了那一口飯也是忍不住拚儘全力了。

他熱火朝天跟著乾了一個月,人都壯實多了,然後被通知分到了這麼一間水泥房的床位。

在這之前,陳二狗已經在計劃多搞點這邊的木頭給自己和女兒重新蓋一間穆勒房,但是進了這水泥平房,他才真正感覺這可不得了啊!

嘿,這麼冷的天,那床上居然是暖的,不用厚被子也能一覺睡到天明。

陳二狗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家女兒還有能識字的一天,這放以前村裡真的是想也不敢想,他也跟著聽過幾次,宋小夫子講的故事確實新鮮有趣。

他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想到了失散在路上的妻子,不知道她如果還活著能看到現在的樣子,不知道得有多高興。

旁邊一起逃荒的同村人徐虎,望著這房子,然後嚎啕大哭了起來:“我當初要是再爭氣一點,我娘也能跟著上船到這裡住上好房子了!”

徐虎從小壯實,也吃的多,一直都是村裡的主要防護力,逃荒的時候他娘親餓死在快到沿海城市的路上,把食物都偷偷留下來給了徐虎。

此言一出,大夥紛紛紅了眼眶,想到了那逃荒路上各種原因失去的親人。悲傷的氣氛如同會傳染一般蔓延開來,幾乎人人臉上都顯得有幾分傷感。

路過的宋時本來是想要看大家入住新房的感受,看看有什麼要改善的,結果就看到一群紅著眼的人。

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雖然隻過去了兩個多月,但是那段逃荒的歲月卻是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裡,她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她是幸運的,現在還能活著站在這裡的人也都是幸運的,但是這份幸運能延續多久?

大魏已經支離破碎,中原一片泥濘,在沒有決出最後的勝者的時候,這樣的亂世永遠不會結束。

“諸位,我們很多的親人都在之前逃亡之中去世或者離散,今天是大家搬遷進新房的日子,雖然也不是多麼好的地方,但是也值得慶祝的事情。永明城百廢待興,沒有香燭,我們就用鬆枝和紙錢,告慰我們去世的親人吧。”

原本還在悲傷之中的居民紛紛抬起頭,看著這個小小的身影。

半響有人不好意思的說:“宋小夫子,我們……也沒有錢紙。”

宋時笑了笑:“我之前的時候嘗試做紙,做了很多的類型的紙,有些不適合書寫,等會兒可以拿出來,大家分一分,折成紙錢,雖然數量不多,但是也是我們的心意,等永明城建成之後,我們準備好了材料再正式祭拜。”

原本有些沉悶悲傷的氣氛頓時一鬆,眾人紛紛響應。

這樣的日子,大夥也需要一點心靈的慰藉。

不說其他,她能來到這個世界上,也要給這個身體的原主燒一點紙錢,怎麼說這也算她異父異母的妹妹。

哪怕是虛無縹緲的,隻要在這樣的世道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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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第一場雪落下,之前出海清繳倭寇的龔敬也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賀章。

天氣越發的寒冷,這樣的天氣其實已經不太適合出海了,好在永明城當年之所以在這裡建立,主要還是看中了永明城附近的港口是難得的不凍港。

和上次窩窩囊囊的被水匪偷襲然後反擊跑路不同,這次的龔敬帶著大批的水師和海船出擊,還備上了足量的火器槍炮,去的時候氣勢洶洶。

連著兩回被倭寇截了貨船,航路受製,現在永明城即將入冬,航路就是永明城的生命線,顯然是不出一口惡氣決不罷休。

說是倭寇,也不見得全是東瀛浪人,有高麗棒子,沿海漁民也有不慎被捕後被割去頭發不得不得跟從的,一些走私商船,平時走商,遇到的時候一念之間也可以蒙上頭當倭寇。

尤其現在中原大亂,海上的形勢也就更加凶險難測了,都是拿命在海上飄的。

之前龔敬是偷偷過來打前鋒,不想搞的太張揚,現在永明城的修建形勢大好,每天都有自然也要清掃後續補給的航線,避免出現前後夾擊的窘境。

去了半月才回來。

最後連天的海船出現在港口的海平線時,宋時早早的就忙完了手頭的事在港口等著了。

除了他們自己出駛的海船外,這次居然還帶了不少其他船身狼狽的海船,大小都有,遠遠的就能看到甲板上堆積的貨物,被夾雜在前後氣勢雄偉的海船之中顯得有些畏縮。

宋時挑了挑眉,顯然是收獲頗豐啊,不過她更關心的還是船上的人員安全問題,現在的永明城百廢待興太缺人了,希望龔敬大人能帶來更多的好消息。

她披著玄色的大氅,金色的滾邊在寒風中輕輕舞動,雪一落下來,隻要出門,這件大氅就跟長她身上一樣,實在是,這邊的天氣太冷了。

白雪紛紛揚揚的掠過她的衣角,落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單薄。

隨著海船入港,宋時看著後麵一艘明顯和其他船隻顏色形製都不同的官船出現在視線之中。

沒等她仔細看明白,就感覺身後有人拍了她一下,她轉頭去看,卻沒看到人,然後右側額頭被人彈了一下。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找不到我!宋小夫子你這反應能力不行啊!”

宋時翻了個白眼:“幼稚!”

她轉過頭打量了一下一身紅衣大襖的賀章:“瘦了,黑了。”

原本賀章到永明城的時候就因為之前的暈船削瘦了很多,在永明城的一個月她們天天找礦探查地形的時候也會順便打獵,解解饞,畢竟賀章還是個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

結果入了伍就開始訓練,沒多久又被龔敬帶上了船去清理倭寇。

看到人還是好好的,沒缺胳膊少腿,宋時多少還是鬆了口氣,賀守正把兒子交到了她們手裡,她還是希望能照顧好的。

賀章不樂意了:“什麼瘦了,我是更結實了!”

他伸手在自己胸膛上捶了幾下,咚咚作響。

然後小聲問宋時:“有吃的嘛?船上天天吃魚,我都快吃吐了,你給我打包的那些肉乾,上船第一天就被龔老大搶了。”

宋時從懷裡掏出奶娘幫忙做的一布袋肉乾:“吃吧,饞不死你,你這回能休沐一天了嗎?”

賀章立馬抽出一根烤的微乾肉乾三兩口就吞了進去。

“可算是吃到了點人吃的東西了!”他長歎一口氣。

他正要和宋時吐槽船上的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轉身看去,就見那艘陌生的官船之上魚貫而出的流放罪犯看到這一片荒蕪還十月大雪的地方後,情緒不由的崩潰了。

哭喊著不下船!

宋時敏銳的,在船上擁擠紛亂的人群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那可是,小宋時的親生父母和家人啊。

宋時的眼神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