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巾軍的隊伍對於見識過自家軍隊搶險救災的宋時而言,隻能說,不如軍訓的大學生。
但是在這個時代,能有一群,統一的小隊和身份標識,熟練使用武器的成年男性,就是很不錯的兵了,已經比的過很多朝廷的衙役散兵了,和塞外抗擊外敵的精銳是不能相比,但在這大魏腐敗糜爛的腹地,卻可以說上一句所向披靡。
雖然總體還是散漫閒置,並無軍紀軍容,但畢竟是從幾次戰場上下來的,對抗過朝廷軍,也見識過火炮,圍攻過城牆。
比起賀章之前混的流寇裡遇到的那些一觸即潰的豬隊友自然是不一樣的。
一旦嚴肅起來,氣勢也多少有些嚇人,宋時聽著馬蹄聲的奔湧,看著靜默的氣氛從周圍傳染開來,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一個山穀做軍訓團建,而是在一群造反的人之中。
賀守正轉頭冷漠的看著馬蹄聲到來的方向,無聲的離開了人群往空閒了五天的主帳走去。
沒多久賀守正回來了,帶來的隻有一個消息,營地開拔,全力攻打十裡外的歸安府城。
歸安府是前朝名城,內有前朝巨儒孔家,盤根錯節數百年,為天下儒道之首,因大魏龍起之時整城來投而得名歸安。
當年轟動一時,因前朝雖然昏庸卻並未對不起孔家,而孔家的倒戈導致前朝士子最後一口氣土崩瓦解,迅速被大魏取代。
而這次紅巾軍先以人多勢重壓住了歸安府北上的必經之路整整十天,每日派人不斷騷擾,而退去北方的朝廷顯然已無力再派兵來救,歸安府上下已經是人心惶惶,無心再戰。
紅巾軍更是打出不傷平民,隻為替天行道誅滅逆臣的口號,雖然沒幾個人信,但是架不住也沒人願意打仗。
這一仗打的並不複雜,歸安府的人雖然城高牆厚,但是城中水井不夠,隻能靠城外的幾近乾涸的平溪江補充水源,而紅巾軍早就派人日夜持弓箭守在對岸,隻要有人來取水就以弓弩射之。
如此十天下來,裡麵的人早已乾渴不已。
當整隊的紅巾軍分成三隊,由紅巾軍的精銳帶著火器火炮在前麵開路。
宋時看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各種精製的火炮陸續抵達,金屬的炮身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各式的火炮轟城而響,即使是無數次在電視上看過各種火箭導彈發射畫麵的宋時,身臨其境的感受著人類古代巔峰的破壞力也不由的膽戰心驚。
一時之間滿天煙焰四沸,城中靠近城牆的房屋迎風而燃,在紅巾軍的戰令下,無數的人如同潮水一樣湧向歸安府。
原本就士氣低迷的歸安城牆上隻剩下一些老弱殘兵,知府早在京都陷落的時候就偷偷北上逃遁了,抵抗的一直都隻是樹大根深不好帶有僥幸心理的豪門氏族,比如孔家。
紅巾軍不知從何而來的火炮徹底轟碎了對麵的心理防線,紅巾軍主力攻城部轟開城門後,根本沒能遇上像樣的抵擋,輕輕一碰就讓紅巾軍進了城。
宋時跟在賀章的後麵也跟著整隊的人進了城,手上的弓弩未鬆,但是前麵躲避著殘餘反抗的進攻,後麵注意著督戰隊的大刀。
賀章和其他的戰友擋在她的前麵,竟然給她一種現在是在玩真人全息遊戲的錯覺,隻要腦子活絡身手利索,好像就不會死,實在不行隊友還能拉一把。
她隻感覺這隊伍前進的速度快的讓人恍惚,作為小隊長的賀章不時約束一下手下人對於路邊平民蠢蠢欲動的舉止。
其他的營隊沒有賀守正這樣的約束力,隻要做的不太過分,一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紅巾軍的首領餘成春並不管這些,隻靠各營部自覺,自己隻是帶著精兵直衝孔府。
雖然紅巾軍說不傷平民,但是不代表進城的近萬流寇每一個都能守住自己的刀,整個城中不時響起一些淒厲的哭喊。
宋時沉默著,不說話,隻是跟著賀守正的隊伍,穿過這座城,一個個的踏入那些曾經高不可攀的豪門牆院,將裡麵依舊還在抵抗或者躲避的人一個個的趕出來歸入到流民的範圍之中。
北上之路一直被堵死,除了跑的快的幾家,整個歸安府的富戶便陷入刀劍火海之中,乖順些的還能保住命,但有反抗的無不是血濺當場。
當然反抗中血濺的也並不是隻有豪門中的人,紅巾軍之中因為大意,貪念,而受傷甚至亡命的人數並不在少數。
整個歸安府變成了一個血與火同樣劇烈燃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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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世家,千年孔府。
平常深深掩起的孔府直接大開中門,禮儀周到嚴肅的將餘成春迎了進去。
孔家能屹立千年靠的就是孔家的名聲以及,靈活的身段。
每一個想要掌控儒家的勢力都不得不拉攏孔家,孔家近千年就這樣靈活的引來送往了一個個朝代,自身卻越發的穩固。
可惜他們遇上的是一個並不按套路出牌的紅巾軍,餘成春對於什麼拉攏掌控儒家士子沒有半點興趣,他就是衝著孔家來的,他在裡麵待了一個下午,裡麵所有人,除了性命和一套衣服連族譜什麼也沒給孔家人帶出來,當然有些桀驁不馴的,自然連性命也一並留下了。
畢竟,餘成春也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人,再說了,你和人家流寇講什麼道理。
從孔府抬出的田契宅契以箱論計,其他金銀珠寶更是數不勝數,光是布料就收拾了三天。最後,他們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將整個孔家被抄的乾乾淨淨,連一片紙都沒有留下。
孔家的千年積蓄,除了早年就分出去的支脈,隻能說就此煙消雲散。
孔家如此,其他的富戶自然也沒有放過的道理。
整個歸安府,稍微平頭正臉的富戶都沒能躲過紅巾軍的搜查,哭喊之聲不絕於耳。
得了積蓄,手頭鬆快了,餘成春倒也沒有藏著掖著,直接開倉放糧給城內外的流民,這次一同出兵的紅衛軍也都得了不少賞賜。
一時之間,歸安府居然呈現出了亂世之中久違的熱鬨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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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和李氏跟著賀守正他們被分到一家富戶的廂房之中,因為剛破了城,今晚大家都忙著瀟灑,誰也沒空跟著宋時學習,所以她難得晚上人閒了下來。
李氏在房間裡沐浴,她幫忙守在外麵,一邊聽著遠處的喧囂一邊看著廂房外翠綠的葡萄藤,月色如水難得能安靜的思考一下。
她感覺這個紅巾軍非常奇怪,一般的流民造反,一開始比較亂,但是後麵明顯就會暴露野心,比如稱王稱霸,或者燒殺搶掠,但是紅巾軍雖然乾了,但是又沒乾全。
開倉放糧可以說收買人心,打豪強卻也並沒有分田地,號稱繼承前朝正統,打下一個地盤也並不停留,從南打到北都快打上朝廷軍了也沒看到收攏地盤,隻是一個勁把路上的豪強一掃而空,如果說餘成春視財如命隻是想要把富戶洗劫一空,但是對於士兵的獎勵也並不吝嗇。
但是總不能餘成春真的是個在世黃巢,隻為了四處撅世家的根吧。
而且紅巾軍顯然是分為了兩個部分,核心的部分無疑是餘成春所帶的三千精銳,不僅帶馬披甲,戰力過人,以一當十,就算是放到朝廷裡也算不錯的戰力了,卻甘心做一群流寇。
外部則是裹挾加入的其他流民流寇,雖然戰鬥力一般但是聲勢也算浩大,現在人數早已過萬卻沒有自立為王的打算……
宋時想著想著,頭上一痛,宋時看到一個黑影跌落到自己懷裡,她下意識捧住,黑乎乎的東西帶著淡淡的蜜香,這是她最熟悉的紅薯香氣。
她抬頭看去,賀章從門口閃了進來,對著她咧出一口大白牙,少年張揚肆意的笑容在暗淡的月光下有點閃。
宋時搖搖手裡的紅薯問他:“你哪裡來的烤紅薯?今天不是不上課嗎?”
“我爹給我的,好像是從孔家廚房翻出來的,這個叫紅薯嗎?他讓我過來問你點事。”賀章也不怕衣服臟了,就地躺在宋時旁邊,手枕在腦後。
“什麼事啊?”宋時一邊問一邊剝開那個小小的紅薯,仔細觀察,沒有在現代吃的甜,有點噎人,但是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紅薯。
她確認小宋時的記憶裡是沒有見過這個東西的,畢竟紅薯玉米西紅柿都產自美洲,在大航海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是很難傳到內陸的,頂多就是沿海地區有。
如果這裡能有紅薯,那土豆,玉米,大航海,鴉片,洋人還會遠嗎?
不同的世界真的會有一樣的發展軌跡嗎?
這是巧合,還是說大魏隻是另一個時代的切片?
她恨不得現在就衝到賀守正那邊去問清楚這根紅薯的來處,但是賀章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定在原地。
“你願意去南邊嗎?我爹說餘老大要運一批物資從海路去南方,他可以讓他們帶你們去南方,你娘也不能一直在軍營裡吧。”
宋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著身邊的賀章:?
“嗐,我跟我爹在流民裡都混了多少年了,你娘那樣的這麼明顯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賀章笑了笑,笑容裡有點少年的狡黠:“你這個兒子也滿厲害的,逃荒的時候還能帶著你娘跟上來,不過,如果破廟的時候你沒有帶上你娘來的話,我爹肯定不會管你的。”
“啊?哦,為什麼是南邊?”宋時提起的心慢慢的鬆了下來,好在,隻是李氏的身份被認出來了。
“雖然現在中原局勢糜爛,但是南邊處在邊緣還算穩定。聽說因為海運暢通後,各種奇珍異寶數不勝數,還有很多昆侖奴和紅發碧眼跟怪物一樣的海外洋人,就是瘴氣重了些。而且我看你娘針線活不錯,聽說南邊那邊很多紡織作坊,想必找個生計也不成問題。”
“那你呢?”宋時輕聲問。
賀章翹起腳,看著透過葡萄藤的月牙在天邊閃爍,仿佛想起了無數流民生涯的過往:“你前幾天上課的時候說那個……我想過了,憑什麼我們就要像野狗一樣地裡混食?”
“這些豪門世家的人就能躲在高牆深院後麵,住著楠木的房子,牆上是價比黃金的徽墨塗抹粉刷,用著我們一輩子都不曾聽聞過的東西,看的人真是目眩神迷。”
他的語氣諷刺:“地窖裡白銀黃金鋪滿,倉庫藏著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卻不願意拿出一絲一毫來,甚至用幾個饅頭來換一個成年人的賣身契。他們裝賣身契田契的房子居然都能裝滿十間!”
“這樣的世道,哈!”
“我用我的刀試過了,他們的血肉和我們的也沒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