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不動,身後的那東西也沒動。

滿月極力按捺住心頭冒起的寒意,她幾不可聞地晃動了下袖子,藏在其中的竹筒順勢滑入她手中。

這趟下山太過匆忙,她什麼也沒準備,隻有裝著靈穀的竹筒跟了她一路,成了目前險境下她手裡唯一的物件。

雖然知道沒什麼用,但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在心裡默數了幾個數,鼓足勇氣,將靈穀儘數拋向身後。

身後那東西被一堆靈穀澆了個滿頭,它似乎沒見過這是什麼,竟真的被唬得重新縮回了黑暗之中。

滿月也沒想過一筒子靈穀能造成傷害,不過是為了爭取時間罷了。她抱起小肥啾,一把推開擋在門前的桌椅板凳,正要拉開門閂,啪嗒一聲,有東西附在了木門背後的格窗上。

先前追她的爬行物又回來了。

滿月登時僵在原地,出去不行,不出去也不行。

門外的粘稠爬行物又開始新一輪的撞門,啪嗒,啪嗒。

滿月的手從門閂移開,一時半會兒出不去,她隻得被迫轉向身後。

藏身於黑暗之中的東西慢慢露了頭,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滿月還是被嚇了一跳。

那是個身著純白衣裙的小女孩,黑發披散,一張臉塗得慘白,臉頰兩坨腮紅,眼睛幾乎全是純黑瞳仁,正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滿月:“……”

滿月前世飽讀很多恐怖片,忽然覺得沒那麼怕了,甚至有點想笑。

什麼山寨跳大神版伽椰子。

小女孩拾起地上的竹筒和靈穀,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抬起頭,鬼氣森森的黑瞳之中沒有絲毫感情:“你身上,很好聞。”

滿月:……?

小女孩抓起一把靈穀放在嘴裡,嘎吱嘎吱嚼得作響,與外麵不曾間斷的撞門聲形成鮮明對比。

事到如今滿月也算是冷靜了下來,她仔細瞧著麵前打扮滲人的小女孩,驀然想起原著中似乎出現過這麼一個人物。

度母陰司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積攢下不少的天材地寶,均被他藏在地宮之中。地宮不見天日,陰煞的死氣與寶物琉璃燈的靈氣交織在一起,天長日久,竟生化出一隻小妖怪,無形無狀,沒有血肉,可以變成任意模樣,平日裡住在燈中。

原著裡小燈妖出場就類似這樣一副跳大神的打扮。要說壞心也不是,她是天生無父無母的精怪,並不熟悉人間的規則,變成這個模樣單純是在畫像裡見過,圖個好玩罷了。她法力強大,沒有是非善惡的觀念,但不受度母陰司驅使。原著中她見到男主沒多久就認了主,以帶她離開地宮四處遊曆為交換條件,成為主角團得力的左膀右臂。

滿月倒沒想過搶男主機緣這種好事,寶物要是能隨便認主也不叫寶物了,她有自知之明。

不過猜出眼前人的身份,滿月心裡多少有了底。小燈妖並不是熱愛吸乾血肉的陰煞,行事隻憑喜好,相對而言沒有那麼危險。

小女孩吃完了地上的靈穀,一抬頭,重又望向滿月:“好吃,還有?”

滿月怔了怔,從衣袖裡又翻出一個備用的竹筒:“隻有這些了。”

小女孩沒動,眼巴巴瞧著她。

滿月反應過來,她應該不知道怎麼打開。

滿月隻好將竹筒的靈穀倒在掌心,遞給了小女孩:“給你。”

小女孩並沒有接過,而是就著滿月的手吃起來,這進食的模樣,有點像滿月前世養過的一隻貓。

滿月手癢得很,隻想刺撓刺撓她的下巴。

小肥啾或許是感知到對方沒有殺意,它從滿月懷中悄悄探出半個小腦袋,看小女孩吃得津津有味,它咽了口口水,也有些饞了。

不過再饞它也不敢出去護食,隻好委屈地啾了一聲,重新縮回滿月懷中,眼不見心不煩。

小女孩吃完,滿月才收回手。

雖然小女孩暫時對她們沒有惡意,但滿月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她小心地和她商量:“我們可不可以在這裡待一會兒,等外麵那個東西離開了再走。”

小女孩眨眨眼,無機質的黑瞳在夜色中有幾分詭異:“你,怕它?”

滿月愣了下,才知道她指的是外麵的東西。

滿月很誠實地點點頭。

門外的碰撞聲還在有規律地進行,無止無休。

小女孩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齒,她飄到門邊,化為一縷輕煙從狹窄的門縫鑽了出去,隻聽當當咚咚幾聲,木門打開了。

滿月抱著小肥啾警惕地看向門口,小女孩重新化為人形,手裡拖著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走到了滿月身邊。

小女孩手一鬆,那隻東西摔在地上。

滿月終於看清這玩意兒的廬山真麵目。

那是一隻黑色粘稠狀的肉球,失去了生命體征,軟踏踏攤在地麵。原著裡陰煞有高階低階之說,高階陰煞可以變幻人形,足有使用陰謀詭計害人性命的心智,而低階陰煞則心智尚未發育完全,是隻知殺戮的恐怖邪物。

還好她遇見的是低階陰煞。

滿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豎起大拇指:“……多謝英雄相助。”

小女孩歪了下頭,黑色瞳孔平靜無波,她學她豎起手指:“什麼,意思?”

“誇你厲害的意思。”滿月言簡意賅。

“那我……先走了?”滿月還記掛著生死未卜的陸乙,現在沒有危險阻攔,自然是想要再去尋找。

小女孩未置可否,她飄起來,與滿月一般高,動了動小鼻子,靠近了她:“你身上,熟悉,好聞。”

滿月冷得一哆嗦。

這孩子該不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心理疾病吧。

她正想該如何脫身,小女孩又說話了。

小女孩:“你願意,當我的,主人?”

滿月:?

小女孩解讀不出滿月錯愕的表情是何含義,以為她不願意,雖然照舊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周身的溫度卻低了好幾個點,凍得人直哆嗦:“我,很強。”

滿月:……

她當然知道。

可是,可是這不是原著裡屬於男主的機緣嗎!

滿月斟酌了下措辭:“你確定嗎?我沒什麼本事,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

小女孩不明所以:“想要,什麼?”

滿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一方麵她出於對原著主角團的感情,並不想奪走本該屬於他們的東西,但另一方麵……

想活下去的欲望大過一切。

從前不想活,是沒得選,可是現在,她頭一次擁有了選擇的權利。

滿月的心砰砰直跳,莫名有種做壞事的感覺。

她定了定心神,反問對方:“那你考沒考慮過你想要什麼呢?”

“帶我,離開。”小女孩道。

小燈妖和血肉生成的妖不同,她是應氣而生,被困在地宮之中,如果不認主,很難離開這裡半步。

滿月清楚,小燈妖之所以選她為主人,很可能隻是因為她是她遇見的第一個外人。

就像她遇見男主一樣。

滿月屏住呼吸,掙紮了片刻,良心最終還是被狗吃了。

她點了點頭:“我願意。”

小女孩表情未變,周身的溫度卻瞬間回升,她伸出手,黑瞳認真地看著她:“給我,你的。”

滿月依言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藍色的光陣自地麵映出,小女孩的衣衫被不知何來的風吹得作響,慘白麵容在光暈之中尤為矚目。

滿月依照直覺閉上了眼。

“契約,已成。”小女孩睜開眼,純黑的眸子盯著滿月,“吾之,靈力,將供汝,驅使。”

*

又餓又渴。

滿月擦擦額頭上的汗,終於還是走不動了。她隨便挑了個石墩坐下歇腳,懷裡的小肥啾也發出虛弱的啾啾聲。

這裡不見天日,滿月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隻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喉嚨也乾得快冒煙。

不過這也不能代表她們在地宮中呆了很長時間。九曲地宮布滿妖陣,消耗得快,無論靈力還是體力。

小燈從滿月裝在衣袖裡的琉璃燈中冒出頭,結契認主之後,她與滿月心意相通,能夠感知她的狀態。

“你想,吃東西。”小燈眼睛一眨不眨,平靜地說道。

人艱不拆啊。

滿月略有些尷尬,但卻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我歇一會兒就好,等找到人,我們就能出去了。”

小燈歪了下頭,什麼也沒說,一溜煙躥了出去。

滿月哎了一聲,沒來得及叫住她,已不見她的蹤影。

沒過多久,小燈回來了。她手裡還抓著兩隻狩獵到的低階陰煞,往地上一扔,黑眸瞧向滿月:“給你,吃。”

滿月:“……謝謝。”

但還是不必了。

地上的陰煞沒死透,黑色的軀體一動一動微顫著,細微的血管遍布在表麵,像一隻巨大的蠕動著的肉瘤。

彆說下口了,不被惡心吐都算能耐。

滿月霍地起身,麵帶假笑:“好奇怪突然就不餓了呢,我們接著找吧。”言罷她就抱著小肥啾向前走。

小燈雖然不明白自己的新主人為何要說假話,但也沒多想,飄著跟了上去。

主人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滿月離開那攤陰煞,才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她漫無目的地四下打量,隨著時間的推遲,對找到陸乙越來越不抱希望。

先不說九曲地宮危機重重。若像她一樣落在外圍地帶還好,度母陰司狂妄自大,可能不會多加理會,可若是不巧落在了地宮中心的大殿,那十有八九是會變成度母陰司的加餐了。

陸乙好歹救過她,滿月不願去設想那麼恐怖的結局。她晃晃腦袋,決定再找不到,就隻能先走一步了。

不遠處,有黯淡的火光在跳動,成為四周唯一的光源。

滿月回頭,奇怪地問小燈妖:“你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嗎?”

小燈看了一眼,目無波動:“鏡子,四麵,很大。”

小燈描述得十分抽象,滿月卻聽明白了,如果她猜得沒錯,這就是原著裡出現過的四方鏡。

四方鏡是高階陰煞所化,陰煞可以照見人心中感到恐懼害怕的地方,而四方鏡則將這樣的地方具現化,修為不夠的人堪不破幻象,沉溺其中,不知不覺間就會被陰煞吸乾血肉,成為一張空皮囊。

不知是不是陸乙之前貼在她身上的符又起了作用,滿月隱隱感覺,她尋找多時的陸乙,或許就在這裡。

滿月站在四方鏡外,火光跳躍,映在她眸中,清晰可見。

“為什麼,遲疑,恐懼?”小燈問她。

滿月沒有回答,隻反問:“你進去過這裡嗎?”

小燈點頭:“去過。”

“你看到裡麵有什麼?”

“沒有。”小燈回答,“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