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虞枝再次睜眼時靈萃宮院子處的海棠花正開得爛漫。
“春月,快去伺候娘娘洗漱吧。”秋華的聲音傳入虞枝耳側。
話落,屋內響起劈裡啪啦東西摔碎的聲音,秋華閉目揉了揉眉心,似乎很是無奈。
虞枝仔細打量了下秋華,如今的她雙鬢已有白發,額頭上幾條皺紋,看起來老了許多。
虞枝道了聲好,起身時一陣眩暈傳來,她扶住木門才勉強沒有摔倒。
秋華沒有再停留,而是出了靈萃宮不知走向何處。
虞枝緩了一陣,等屋內的聲音消停下來後才進去。
屋內的地上鋪滿了碎片、珠寶、發簪........
虞枝循著看去,隻見應霜坐在地上,將雙膝抱住,嘴裡麵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虞枝仔細打量了一下靈萃宮,發現了許多不同。
看來夢境已變。
心下有了結論,再加上腦海中又響起剛剛秋華的話,為了保險起見,她改口詢問道:“娘娘,我替您洗漱吧?”
坐在地上的女子不語,她隻是茫然望向窗外。
不知道等了多久,輕快的腳步聲從傳來,虞枝以為是秋華回來了於是抬頭找去。
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從殿外走來,他穿著一件與他體型完全不符的衣服,上麵都是補丁,走動時肥大的衣袖舞動露出裡麵纏滿綁帶的手腕。
等再近一些後,虞枝才發覺他細嫩的脖頸處有幾條交錯的紅痕,其中一條還滲處血絲,看著可怖極了。
他喚了一聲聖女後,曲腿跪在應霜麵前,破爛的衣袖被掀開,觸目驚心的疤痕展露無遺。下一秒他從衣服裡拿出一把匕首又往上新添了幾條。
還沒有完全結痂的傷痕再一次破開,露出糜爛的血肉,虞枝看得直擰眉頭。
那男孩也不叫疼,反而將傷口遞到應霜麵前,高興道:“聖女,你看。”他舞了舞手臂,雙眸發亮,仿佛傷口上有什麼寶物似的。
緊接著他又做了一件讓人膛目結舌的事情。
男孩將手中的匕首放入應霜手裡,要求道:“聖女,你可以劃在我的臉上。”
小瘋子,虞枝評價道。
誰知應霜居然動了,她轉過頭柔和地看著男孩,“應愁,這樣是死不了的,娘親教你,傷口要在這處血才能流得更快。”她指著男孩手腕上唯一一塊沒有受傷的地方。
應愁歪了歪頭,疑惑問道:“可是秋姨說這樣會死的。”
這番對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虞枝捋了好半天,才理明白。
眼前這人居然是應霜的兒子。
得到這個結論後,虞枝眉頭緊蹙。
誰家娘親是這樣對自己的兒子的。
“死?”應霜語調微揚,語氣頓時冷了下去,就連剛剛的溫柔都消失的一乾二淨:“死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應愁不明白為什麼應霜會突然換了一副模樣,他隻知道秋姨說過是他欠了應霜的。書裡麵講過欠人東西不還會讓人厭惡,所以應霜才不喜他。
既如此,那他便要還給應霜。
心下有了結論後,他立即朝著那處刺去。
血液從傷口處不停的冒出,頃刻整個手掌都盛滿了鮮紅,虞枝輕吸一口氣後,從腰間掏出一張帕子,替應愁將傷口包裹住。
“娘娘,我先帶他去包紮傷口。”虞枝說話的語速都快了起來。
應霜笑了聲,目光斜視冷漠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死了才好,本就不該出生於這世間。”她起身,拖在身後裙擺撫過地麵,逐漸消失在虞枝的視線裡。
*
應愁流了那麼多血也沒有哭,隻是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盯著虞枝,仿佛她身上有什麼稀奇玩意兒一樣。
“為什麼要在自己身上劃那麼多傷口?”虞枝問道,剛剛在替他處理傷口時,發現了許多因為沒有及時處理而潰爛的傷口,有些甚至開始流出膿液了。
應愁沒說話,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半響才聽見他悠悠道:“這樣母——”話突然頓住,他似想到了什麼一樣,停了一會,才接著道:“這樣聖女就會開心。”
“你為什麼要她開心?”
這樣傷害自己而讓他人感到愉快的行為太荒謬了。
應愁眨巴眨巴眼前,懵懂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她開心後就會喜歡我了吧。”
他說完這句話,從床上蹦了下來,對著虞枝道:“我要走了,不然他們就不喜歡我了。”
虞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始終放不下心,最終還是決定跟在他的身後。
應愁拖著他的不合適的衣服一路朝西北方向走去,他的腳步很急,應該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花園裡依稀傳來孩童玩弄的笑聲。
再近一些後,笑聲變得更加清晰了,男孩的聲音沒入院中。
虞枝湊近一些,就著縫隙朝裡麵望去。
有幾個孩子在草地上嬉戲打鬨,看見應愁到來後,他們停下手中的動作將他圍住,臉上的表情更加興奮了,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中間最大的一個男孩將長袍抓在手中,激動叫道:“馬來啦!馬來啦!”
其他幾個也跟著吆喝。
“騎馬了!騎馬了!哈哈哈哈哈!”
這明擺著就是欺負人。
虞枝以為應愁會反抗,可沒想到他居然跪了下去,將背完全露了出來,然後爬了過去。
那個最大的孩子坐上他的背,用手使勁打著,“快走,快走。”
應愁用胳膊肘撐著地麵,一點一點向前爬,其他幾個人都在後麵跟著,時間久後,包紮好的傷口重新裂開,血珠落在草上。
虞枝本以為這樣已經夠過分了,沒成想還有更過分的事情。
騎在背上的人嫌棄速度慢了後,對著幾個比他小的人,嗬道:“這麼慢,給他醒醒神。”
他前腳說完,後腳就有兩個男孩擰著應愁的胳膊將他拖到水池邊,按著他的頭淹了下去。
如今才四月,湖水冰涼,應愁的臉剛剛碰上,就冷得他打了激靈。
應愁憋不住氣,想起身卻被一股更加蠻橫的力氣壓了下去,湖麵咕嚕咕嚕冒著泡,持續了沒多久便重新平靜下來了。
“你們在乾什麼!”虞枝怒道。
她推開那些按住應愁的手,將他從湖裡撈了起來。
為首的男孩不滿,反問道:“你是瞎了,不知道我們在玩嗎?”
這幾個人衣著繁華,應該是那宮的孩子,虞枝如今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宮女,不能硬剛,隻能隨意編了一個理由搪塞過去。
“靈萃宮的娘娘找他有事。”
“放屁,他娘討厭他的很,不會找他。”
“殿下要不去給娘娘說。”
此話一處,為首的那個男孩臉上有些遲疑。
靈萃宮的那個女人就是瘋子,大家都避之不及,他才不想上趕著觸黴頭,可是他又實在不想放過應愁。
就在這時,剛剛被虞枝推開的男孩突然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大瘋子又要打小瘋子了。”
“哈哈哈哈,肯定,要不然他身上的傷那裡來的。”
說出來的話比屎還臭。
要不是如今在夢裡,她真想扇他們幾耳光。
“那你就帶他回去吧。”男孩輕輕揮了揮手,滿是不屑。
虞枝說了聲是,起身就帶著應愁走了。
走到半路,應愁突然甩開她的手,肯定道:“聖女不會找我的。”
虞枝一噎,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這人這麼如此不知好歹,她明明是在救他。
因為剛剛的拉扯,應愁的衣服上麵都是褶皺,腰間係的帶子也變得鬆鬆垮垮,他就站在那裡,盯著虞枝,神色平靜。
“你這樣他們會討厭我的。”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恨意。
虞枝被氣笑了,反問道:“那樣對你是喜歡你嗎?”
應愁還是堅定站在原處,擲地有聲道:“他們說過,隻要我變成馬給他們騎,他們就會喜歡我!”他的語氣十分激動,幾乎是對著虞枝吼了出來。
“你——”
沒等虞枝將話說完,應愁又跑了回去。
這次虞枝沒有去追了。
既然這人不領情,她也不用熱臉貼冷屁股。
*
李府屋內
晏無辭跟著婢女一路前行,卻在途中陷入了迷境,等再出來的時候,虞枝已經進入夢境了。
“看來浮生鏡真的是一個好東西啊,居然真引了出來。”
那蛇人轉過身去,露出和晏無辭不差分毫的臉。
頃刻,臉上的皮迅速蛻去,取而代之的是蛇人真正的長相。
那蛇人試圖將晏無辭也吞入夢境中,結果還沒動作,劍已經刺穿他的胸膛。
蛇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他十指長出利爪要去抓晏無辭,反被他砍去了雙手。
幾番交鬥下來,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晏無辭看著失去了雙手被劍釘在柱子上的蛇人,淡聲道:“你是巫族的人?”
這話一處,蛇人掙紮地更加厲害。
既然他不說,晏無辭也不逼,他嘴角噙笑,悠悠道:“既然如此,你就在這裡守著吧。”
“嗤”劍刃又深了幾分。
晏無辭垂頭睨了眼地上的桃花,神色晦暗不明。
夢境的入口再一次被合上,屋內除了蛇人掙紮的動靜就再沒了其他聲響,地上的桃花也被夜風無情地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