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1 / 1)

霜劍與孤燈 錦翹 3633 字 3個月前

這是重生以來,愫愫第一次失去理智。

她可以離他很遠,也可以克製著不去見他,但卻不能容許有人要對他不利。

更彆說陳弼這老匹夫。

陳弼被這巨響震得後退半步,但看不過愫愫是個孤零零女子,立時嗬斥道:你是何人?竟敢闖我陳家的宅院!”

江湖上多是隱秘的高手,能夠隻身一人找到他這院子的,更是屈指可數。陳弼知曉他得罪了太多人,許是有人尋仇。驚駭之餘,心底也暗暗揣度著愫愫的來意。

愫愫心知此地不能久留,掃了一眼周圍,突然從背後摸出一根竹筒。她右手一拔,用力擲向陳弼了,孔隙裡嘶嘶噴出陣陣刺鼻的白煙,須臾間彌漫了整間院子。

“自然是取你命的人!”

狠話一放完,愫愫拉著沈繾的手就往外跑。

侍衛忙護住人:“大人,有毒!”

陳弼哪顧得上去追人,急忙低身捂住鼻子。但一看見煙霧中匆匆而去的兩人,陳弼立刻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頓時火冒三丈。

指著門氣急敗壞吼道:“還愣著乾什麼,給我追啊!”

愫愫拉著沈繾往河邊走,這是她來時的路。

這院子三麵環繞著綿延不絕的山脈,一麵是波濤洶湧的河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離朗州城足有二十裡地。如此絕境,也隻有陳弼這做賊心虛的老匹夫能想得出來。

眼前卻有一樁更著急解決的事。

昨夜朗州一夜驟雨,水大浪急,她來時念著沈繾安危,來不及尋找用來拴小舟的樹,隻將小舟係在岸邊蒲草上。蒲草易折,若浪大,小舟可能會被衝走。

兩人來到河岸,愫愫雖心有預料,但看見空蕩蕩的河麵,心還是沉了下去。

背後已經傳來動靜,陳弼的手下很快就會追上來。愫愫心一橫,看向她牽著的少年。

“沈繾,你可會爬樹?”

少年遲疑地點點頭:“會……一點。”

他話音一落,愫愫當即拉著人往山上跑去。

此山為武陵山餘脈,山勢不高,抄小路爬山倒是容易。但他們是逃難,自然不能光明正大抄小路。

沈繾任她牽著,順從得仿佛失去了一切該有的判斷。

愫愫站在岔路口思忖片刻,終於選了小路——旁邊的一片雜樹林。

可誰知,樹林儘頭,卻是陡崖。

懸崖雖看上去不高,但底下卻是奔湧湍急的祁霧河,跳下去摔不死也得淹死。

樹林後的聲音越來越近,急迫之下,愫愫看著身旁的人影。沈繾仍舊安安靜靜的,任由她攥著手腕。

愫愫承認,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女的聲音帶了些調笑的意味。

“沈繾,如若我今日要帶你將麵前這懸崖跳了,你可願意?”

少年的耳朵紅了個透徹,在陽光的照耀下幾乎透明。即使如此,他也未曾掙脫過她的手。

微風過鬆林,少年的聲音輕而悠遠。

“願意。”

他的一切都是趙姑娘的,包括他如草芥般的性命。

聲音落在愫愫耳中,卻是分外順耳。她翹了翹嘴角,連話音也輕快起來。

“那便跳了。”她握著他的手緊了緊,貼著他的耳畔輕笑道:“如若害怕,也可以叫出聲來。”

沈繾的耳朵更紅了。

.

陳弼手下動作極快,半刻鐘不到便尋到了懸崖。

幾人在尋覓了一圈,隻找到懸崖邊一塊帕子。帕子一塵不染,顯然剛離開主人不久。

為首的打量了一圈周圍,並沒有發現人的蹤跡,唯獨懸崖邊的腳印清晰可辨,一切都昭示著兩人已跳下了懸崖。

懸崖下麵是浪濤滾滾的祁霧河,昨日一夜大雨,水麵又漲了幾寸,河邊巉岩嶙峋,跳下去必死無疑。

“可還要下去找?”

“不必了。”他將手中錦帕交給身後的人,大聲道:“將它交給大人,就說人已經被我們逼下了懸崖。”

眾人很快離開。

崖邊隻餘鬆濤搖動的輕響與江濤拍岸的震鳴。鬆林隨風輕輕搖曳著樹梢,不過若是細看,便能瞧見一棵鬆樹不自然地搖動著。

愫愫和沈繾藏在鬆樹上,等著他們離開。

兩人擠在一根枝乾後,空間有些逼仄,沈繾整個人幾乎要躺進愫愫懷裡。

鬆葉如針,比其他樹葉稀疏,藏人十分不易。所幸他們並未從此處經過,不然多半會被發現。

少年似乎害羞極了,連攥著樹枝的指尖都泛著紅。低垂著眉眼,微斂的睫藏下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的心跳須得輕一點,再輕一點,才能不被沈姑娘發現他即將破土而出的妄念。

愫愫發現,她頗有幾分喜歡沈繾這幅模樣,畢竟他上輩子從未見過他如此神態,新奇之餘便添了幾分隻她一人知曉的意趣。

她含笑問:“沈繾,我長得莫非像青麵獠牙的惡鬼不成?”

“不像。”

沈姑娘怎會是惡鬼。

愫愫繼續笑:“那為何不敢正眼看我?”

少女的輕笑戲謔卻不帶一絲嘲諷,仿佛隻是平鋪直述一個事實。沈繾明白她的話彆無他意,在少女柔和的目光之下,他雜亂無章的心跳分明已將隱秘的心緒暗自昭彰。

赤忱得幾乎狼狽。

沈繾這時候雖然可愛,但愫愫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若真惹惱了他,以後這模樣怕是再難見了。

“好了,他們走了,我們下去。”說著,愫愫撫去衣上木屑,準備下樹。

“等等。”沈繾出聲,伸手扯住她的衣袍。愫愫一時不查,險些沒有站穩,等回過神來時,已被沈繾扯進了懷裡。

抬頭一看,原來是陳弼手下的人去而又返。這次他們明顯比上次謹慎些,甚至有兩三個人套上了繩索,愫愫猜測或許是要去懸崖下查看他們是否死透了。

難怪方才離開時嗓音如此洪亮,原來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不愧是陳弼的手下,謹慎精明足以望其項背。

等他們到懸崖下去找人的時候,兩人趁其不備下了樹,朝相反的地方而去。

·

爹爹將她們救出地牢後,她便將地牢經過告知了他。陳家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如若要保全自己,想必不會做得太過分。

她現在想要知道的是,陳家要這些女子做什麼,剩下被押走的那些女子,如今又在何處。

站在背後給陳家撐腰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陳家在明,她在暗,既然她在陳弼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她不介意借著死人的身份,查一查陳家做的醃臢事。

愫愫首先想到的是伊葭。她出地牢之後的這幾日一直在打聽消息,對陳家這幾日的行蹤比她了解。

飯桌上,伊葭夾著筷子大快朵頤,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

“唔,陳家人行蹤詭異得很,我喬裝打扮跟著他們好幾日,好幾次險些被他們發現。不過本姑娘我自有妙計,他們雖然謹慎,我跟了幾天,總算摸出點兒線索來。”

愫愫將茶盞推至她身前,讓她吃口茶緩緩。

伊葭接過茶杯,邊吃邊道:“你可還記得,城南那家關著門的衣鋪?”

“自然記得。”當初正是因為從門縫中看到了這院子的構造,才讓她聯想到南霧巷那間破舊的宅院。

“我親眼看見,陳家的人開鎖進了那座宅子。那日是十五,就是三天前。那人在門外蟄伏了半個時辰,直到夜半打更聲響起他才那院子。”

她的話並未超出愫愫的預料。兩座宅子構造如此相似,建造者在修築之初必定采用的是同一張圖紙。陳家一定與那衣鋪有關聯。

愫愫繼續問:“可還看到了彆的?”

伊葭搖搖頭:“他們行蹤同鬼魂一般,晝伏夜出,我還是跟了許久才發現。”

“不過……”伊葭話音一轉,“我在那兒倒是發現了一件怪事。”她看向愫愫,一字一句道:“我聞到了酒味。”

那日時辰已是午夜,周圍的街坊早已大門緊閉,周圍又無酒坊,按理說不該有酒的氣味。

“酒?”

伊葭點點頭,敲了敲腦袋。那日刮的是東南風,那宅子就在東南方,所以味道定是從宅子裡傳來的。酒味順風而來,經風衝淡,旁人或許聞不出來,但她嗅覺向來靈敏。

那酒味,分明是上好的不須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