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之下,樹影婆娑。
衛溍看著從遠及近的三人,眉梢微動。
他倒不是非要考校美人功課,但見夏侯無憂興致勃勃,眼中有精光閃過,不免好奇。
夏侯無憂的目的為何?
容叔是府裡的長侍,負責府中大小事務,今日考校,亦隨侍在側。
聽容叔說,現下才來的這位,正是魏氏嫡女——魏青禾。
衛溍眸光略動。
立在院中的女子頭發微微鬆散,此時如同婦人所梳的墮馬髻,顯出美人慵懶媚態。
一縷頭發垂垂落落,卻又夾雜著稚子懵懂。
他想起,那日蘭湯沐浴,夏侯無憂向他要女人,今日又說起魏氏榮寵可靠女人,現下見了魏青禾,他才恍然。
原來,傳聞不假,公子無憂喜好女子顏色。
今日此番,隻怕是為了這魏青禾。
不過,魏氏女的確容姿風流,在他看來,這世上還未有此等絕色,醉態朦朧,如霧裡花。
酒香拂來,淺淺明明。
衛溍雖隔得不甚近,但還是聞出了那天虞城第一酒家醉仙閣裡的桃花甜釀。
他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身邊的小黑丫頭。
他猜,定是這小丫頭拉著魏青禾吃酒的,而她那小黑臉蛋子都泛起了紅,想來,她吃酒吃得最多。
隻是,這小丫頭還真不知自己醜,竟這般無所謂地跟在魏青禾身邊,還為她彆上落發。
真是好笑。
這府中的婢女,無他發話,莫不敢抬頭。
唯有這個膽大的小丫頭敢偷偷抬眼。
她的一雙眼黑亮得驚人,一如那夜初見。
衛溍看清了她眼底的驚詫,但渾不在意,也不想理會,然後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
江三玖不知道,這位貴公子還記不記得她,但想到他竟是這般高貴的身份,此刻又如此平靜,隻怕是忘了她救過他的事吧。
她斂下眸子,看到他鞋尖上的白珠子,突的想起來,她那夜救他時,就注意到他鞋上的珠子了,不曾想——
他竟真的這般有錢!
怪不得兩個珠子,說給就給她了。
不過,她轉瞬想起在祁連鎮時聽說的事,上元那日死的是鎮上的總長,總長從雕金樓裡墜湖而死,那日江中的白衣就是他。
是他殺了總長!
待她進了天虞城,又聽聞城主大人殺了叔父後,徹查所有官員,總長方寰欺壓百姓,身死而無刑,但家產充公以修路、築河堤。
但……一夜之間,方家上下,除了幼子與婦孺,儘皆被殺。
是城主大人厚待方家,贈金十兩,以安其心。
如今看來,隻怕此事蹊蹺。
她眼珠亂動,不敢再抬頭看,也怕那位城主看出什麼來。
如果真是這位城主所做,當日他給她兩條路,又給了兩枚珠子,想來竟是心善了?
她刻意壓低了頭,不敢亂抬眼。
倒是夏侯無憂見她此狀,略感失落,原以為她抬眸能看到他,卻不想看了眼衛十三,就低下頭去了!
他咬牙睨了眼衛溍,憤憤不平,此廝顏色雖不俗,但他無憂公子也不差分豪啊!
小丫頭沒眼光!
小小年紀,還貪戀男色、還知道害羞!
夏侯無憂用力捏著折扇,一雙眼盯緊江三玖。
江三玖隻覺得頭頂涼涼的,但也不敢再抬頭,不多時,隻聽長侍拉長調,請諸位美人演禮。
美人們俱是緊張不已,偶有兩個上前,不經意看到衛溍和夏侯無憂的麵容,羞紅了臉。
而這時,江三玖才知這位公子無憂不僅是九宸城的使臣,更是九宸城主的獨子——夏侯無憂。
“聽聞天虞城醉仙閣的酒最妙,桃花甜釀最受城中女子喜愛。”夏侯無憂緩了緩,又道:“我明日沽酒去,等回九宸之時,送與母親,城主覺得可好?”
江三玖聽到他提“甜釀”,捏著衣襟的手一抖,這人不會聞到她們身上的酒味了吧?
陽春也將頭埋得更低,偷眼看著她,小聲說著:“怎麼辦啊?”
府中雖沒有“不準吃酒”的規矩,但美人是未來的天妃,跑出府外吃酒,卻有些不大好。
江三玖悄悄抬眸,凶巴巴瞪了眼夏侯無憂。
夏侯無憂笑容一斂,摸摸鼻子道:“嗯……時候不早了,還、還是讓諸位美人演禮吧。”
衛溍聽罷,側目看他一眼,“不是你先開口的?”
夏侯無憂一噎,又聽他道:“醉仙閣的酒醇香味美,我明日讓人買些,待無憂公子離去時,車裝美酒,敬送九宸城主與夫人。”
他爹還在床上躺著呢!
夏侯無憂皮笑肉不笑地應了聲,坐在一旁,不再開口。
他這一靜下來,衛容便開始唱詞,繼續請美人們演禮。
待到魏青禾時,眾人眼前一晃。
螓首蛾眉,清雅出塵。
一動一靜間,萬物俯首,月色之下,百花羞容。
衛溍神色微動,原以為魏氏之人都是魏二那般,而這個魏氏女在府裡吃酒,怕也是個不上進的,卻不想,美便罷了,竟還這般出色。
“便嬛綽約,婉婉有儀。”
衛溍既是要考校,自也要說些話,或是指出不足,或是誇讚。
他曾遊曆天都,也曾入過王宮,自小也長在過城主府裡,自是對禮儀甚是熟悉。
他說出的話,沒人質疑。
魏青禾的確如此出色!
眾美人聞言,提起了一口氣,捏緊了衣袖,低眸看著魏青禾。
但唯有魏青禾看到,衛溍在誇她時,看著的是她身側的江三玖。
她心中一顫,難不成城主知道三玖是不合規矩入府的了?
當日,她以魏家女的身份壓製長侍衛容,逼他讓三玖入府,若是城主秋後算賬,倒也正常。
畢竟,聽聞這位城主亦是睚眥必報之人。
若城主知她曾經逼迫長侍,倒不會對她做什麼,但三玖……
想到此處,她擰了下眉,不敢得罪他,上前一步道:“城主大人謬讚。”
衛溍懶懶地收回目光,隨意地擺弄著琉璃墜,不經意看向夏侯無憂,見他低目沉思,一時有些無聊。
看來這位歡喜的是不規矩的美人。
美人吃酒,不合規矩,但演禮之動作,無一絲紕漏。
衛溍心下嗤笑一聲,麵上不動聲色。
他又想到那小黑丫頭,小丫頭因他讚了魏青禾,樂得眼睛眨呀眨的,嘴巴都咧到耳朵邊兒了。
看起來比魏青禾還歡喜。
真傻!
“落雲佟氏佟嬰,見過城主大人。”
衛溍收回神思,抬眸瞧她,他隱約覺得“佟嬰”這名字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但見她時不時瞥向魏青禾,一時了然。
上巳那日,這二人因一個婢子吵了起來。
他目光又重新落在江三玖身上,嗬!小丫頭真會惹事!
衛溍心思沒放在這演禮上,佟嬰收禮之時,他淡淡道了句:“美人如花。”
佟嬰是最後一位,待她一結束,衛溍便起了身,留下一句:“魏氏、佟氏,賞。”
話罷,遙遙離去。
江三玖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說不上什麼感受,但隻覺得,原來——
上位之人,便是如此尊貴。
那夜的他,落魄隻能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