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主府沒有女主人,美人的一切事宜皆有長侍衛容負責。
美人入府後,長侍會為她們從府中另外挑選一個婢女貼身伺候,因青禾在府外收了江三玖,雖不合規矩,但衛長侍並未為難,也沒再派婢女過去。
但佟嬰與其他美人一樣,也多了一位婢女,因佟氏出自落霞鎮,佟嬰便給這婢女起名為“雲霞”。
雲霞提著滿是蘭草的竹筐,立在衛溍一步遠處,稟報道:“城、城主大人,美人們吵起來了。”
她從來都隻遠遠地看過城主,未曾有如今日這般近。
聽見過城主的婢女說,城主樣貌驚為天人,是世上的無二公子。
可她卻覺得城主一襲黑裳,甚有氣勢,讓她不敢隨意抬頭。
她們這些送到美人院子裡的婢女,都被長侍囑咐過,美人們若是出了事,要去他那兒稟報,隻是今日衛長侍沒來祓禊,她便隻能來尋城主大人了。
“何人?”
“佟嬰美人與青禾美人。”雲霞將竹筐提得更緊了些,“還、還是因為一個婢子。”
衛溍挑了下眉,“婢子?”
“是,剛剛奴婢在為佟嬰美人采蘭草,回去的時候,正好撞見青禾美人來為那婢子撐腰,聽說……”雲霞頓了頓,繼續道:“聽說那婢子是青禾美人在城主府門前帶進來的,不合規矩的。”
烏陀山上清風陣陣,路旁蘭草搖曳。
雲霞垂著頭,目光一直落在衛溍手中的蘭草上,那蘭草輕晃,捏著蘭草的手指修長,她臉上止不住地熱起來,不敢再多瞧。
她閉了閉眼,舒了口氣,隻是這氣還未出完,就卡在了嗓子眼兒。
“雲霞,你是誰的人?”衛溍似笑非笑地問了句。
雲霞一凜,回想了下自己剛剛說的話,頓時心驚肉跳,忙躬身回道:“奴婢自是城主府的人,這些話……這些話也都是從落雲那兒聽來的,她是佟嬰美人從佟家帶來的,自是會護著佟嬰美人多些。”
“嗯,你知道便好。”衛溍側過身子,折下路旁的一株蘭草,淡聲道:“回去吧。”
雲霞不解他是何意,抬頭詫異地看著他:“城、城主?”
“回去,不過因為一個婢子,吵便吵吧。”
雲霞見他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心裡一鬆,屈膝行了一禮,也沒那個心思多看這位城主的天顏,轉身便走。
隻是,沒走幾步,就被九宸來的公子喚住。
“雲霞姑娘,你剛剛說……那個婢子不合規矩進來,怎麼個不合規矩法兒?”
夏侯無憂在旁邊聽了好一會兒,一來覺得天虞城主府沒個女主人,衛溍這廝要操持的事著實多了些,美人的事都來麻煩他。
二來嘛……他算明白他爹近些年為什麼不愛回後宅了,這美人多了,實在麻煩。
隻是,此時聽這位落霞姑娘提及那個婢子,莫名有些好奇。
雲霞不意夏侯無憂會叫住她,又聽她問此事,心裡不禁一抖,暗罵江三玖實在是個麻煩精!
她想著江三玖此事也不算府中秘辛,抿了下唇,將江三玖如何求人,又如何被青禾帶入府中之事,一一說了。
夏侯無憂聽罷,沉吟了片刻,輕聲低喃了一句:“不要一兩銀子嗎?”
嘖,這樣好的婢女,哪裡去尋?
*
溍水邊,美人們都在看著熱鬨。
兩大世家之女因著一個醜丫頭開始作對了!
江三玖看著擋在她身前的青禾,聽她語聲輕柔,“她是江三玖,不是什麼賤婢,且她是我魏青禾的人。”
她看著青禾的背影,發上肩頭籠著一層淡淡的金色。
她捏著衣袖的手微微鬆了開,眼眶微濕。
這一十三年來,很多人罵她“醜丫頭”、“死丫頭”,說她是“小黑胖”,但沒有人站在她身前,為她說上一句話。
也沒有一個人擋在她身前,與他人為敵。
她想,這樣好的青禾,她的心再臟,也會一輩子對青禾好的!
“就是!”陽春顧不得口中漏風,掐著腰上前挺胸道。
江三玖吸了吸鼻子,看著她頭上的兩個花苞,底下垂著的流蘇輕輕晃著。
“魏青禾,你不過是用她這個綠葉給自己做陪襯罷了,你護著她,不過為了一顯你魏氏的風度,隻可惜,騙不了我佟嬰。”
佟嬰微移蓮步,透過陽春的肩膀,看向江三玖,目光多了幾分嘲弄。
“你魏氏慣會收買人心,這收江三玖入府,也不過是為你將來在天子麵前多個美名罷了,說你……”她又看向青禾,緩緩道:“說你溫柔和婉,心思良善。”
一眾美人聞聽此言,將團扇遮臉,眼睛卻時不時瞄向魏青禾。
魏青禾麵容平和,長睫卷翹,眸光微抬,“佟嬰美人說了這麼多,不過是看不慣我魏青禾罷了。”
她淡笑一聲,“既是如此,何必欺負我的人?”
佟嬰被她揭穿,臉色一沉,“你彆信口雌黃!我教訓一個賤婢,有何不可?”
“昔時,佟氏不過我魏氏家臣,如此說來,難道佟嬰美人亦是……”魏青禾眸光流轉,揚唇一笑,“亦是賤婢?”
周圍的美人掩唇而笑,佟嬰一雙眼如淬了火般,嘴唇氣得發抖,狠狠瞪了在青禾身後的江三玖一眼。
江三玖可不放過這機會,“怪不得佟嬰美人說魏氏慣會收買人心,原來佟氏曾在魏氏門下,咦?可是佟氏自立門戶,豈不是背主之人?怪不得要先潑魏氏臟水,果然賤婢!”
“你!”
江三玖見她伸手指著自己,挑了下眉,也狠狠瞪了回去。
“三玖。”青禾輕輕扯了下她衣袖,小聲喝止。
江三玖吐吐舌,抿住唇,不再多言。
要是可以,她是想和這個佟嬰美人打一架的,彆以為她傻,佟嬰就是故意用她來落美人麵子的。
剛才第一個擠她的人,她沒看清,但第二個推她的,她可是注意到了。
那人食指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
她看向佟嬰身後的婢女,落在她右手食指的指節上,暗暗咬了咬牙。
隻會耍陰謀詭計的女人,沒膽量!
不過,美人為她出頭,已是足夠,若想把那個婢女揪出來,隻怕佟嬰也不會認,其他美人也隻會說沒看到。
現在這般,就很讓她歡喜了!
佟嬰吵不過她們,又被魏青禾揭了短,轉身便走了,陽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唇小小地動著:“還沒道歉呢!”
魏青禾看著佟嬰的背影,輕歎了一聲,隻道:“日後避著她些,佟嬰其人,心胸並不寬闊。”
江三玖和陽春對視一眼,衝魏青禾點了點頭,見魏青禾又回了馬車,兩人開始嘰嘰咕咕起來。
“我和你說,我在客棧的時候,就可討厭她了,高高在上的。”
“佟嬰嗎?”江三玖也道:“確實有夠討厭的!”
“就是!”
剛走到這處的夏侯無憂聽見了兩個人的小話,不由失笑。
剛才看到是她,他微微一愣,想到雲霞說的話,這精明丫頭竟然不要一兩銀子,也要進城主府。
比起那日琢磨著他的銀子,他無憂公子可太虧了。
但是,小丫頭被罵了啊……
他望向佟嬰離去的背影,不禁暗歎:模樣雖好,性子卻實在討厭了些。
至於魏氏嫡女——
他側身看了眼魏青禾的馬車,見那四角的燈籠揚起,轎簾輕拂,女子側顏柔美,隱隱又有清冽之感,亦如香醉人。
舉手投足之間,儘是貴氣,抬眸揚唇時,全是風姿。
夏侯無憂不免驚豔,九宸待選的美人裡,無一人有此絕色,看來她入天都,王宮可得亂上一陣了。
隨即他又想到那位天子,不免嘀咕起來,天子年歲大了些,嘖,小姑娘真可憐!
不過……
魏青禾入天都,小丫頭是她的婢女,也得跟著去天都。
去天都,豈不無趣?哪有他九宸自在?
想到這裡,他輕咳一聲,打斷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
江三玖扭過頭,從下往上瞧著來人,鞋尖上還是金銀兩元寶,她暗暗撇了撇嘴,太俗了!
等看到夏侯無憂那張俊臉,她又趕緊揚起唇來,走到他身前,十分乖巧地喚了聲:“無憂公子。”
“嗯。”夏侯無憂覺得這丫頭樣子雖沒那麼好看,但性子有趣,而且嗓音也好聽,不尖細也不粗噶,有些泉水叮咚的意味。
“無憂公子,你怎會在這兒?”她故作驚訝。
她說話時,頭上的流蘇隨風而舞,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晶亮亮的。
夏侯無憂隻覺好笑,他可沒從這丫頭臉上看出半點兒驚訝,但他也不露聲色,瞧了眼一旁站著的陽春,他清了清嗓子,拿出象牙扇子擋臉,小聲問:“我是九宸城的,我和你家城主說一聲,把你要到九宸城,做我的婢女,可好?”
江三玖昨天就覺得他傻,今天愈發這位無憂公子腦子有問題。
他能和美人比嗎?他就是一個使臣,美人可是未來的天妃!
而且,他一個大男人,還要小姑娘來伺候,羞不羞啊!
“也不會被人責罵……”
不待他說完,她就伸手向後,悄悄衝陽春擺手,陽春機敏,一看就趕緊上前,說著:“三玖,快些去采蘭草啊!”
江三玖一把拉過陽春,衝夏侯無憂道:“我們要去采蘭草了,無憂公子,上巳安康。”
說罷,拉著陽春就跑。
陽春跟著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瞧夏侯,然後又遲疑地小聲問:“這個……就是你昨天說過的那個傻子?”
江三玖點頭,陽春“噫”了一聲,“白瞎長這麼好看了”
“就是!”江三玖附和。
夏侯無憂自幼習武,耳力甚好,這兩人聲音再小,他在後麵都把兩人的對話都聽了一耳朵。
他抽了抽眼角,哭笑不得。
他哪裡看起來像個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