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溍一行並未走官路，幾人踏著月色，一路向北。
“公子作甚嚇那丫頭？”
“小丫頭心思太多，該嚇嚇。”
師鈺的馬慢衛溍半步，正好能看到他嘴角噙著的笑意。
他複低頭看了眼戚二赤裸著的腳，揚了下眉，那丫頭心思多不多，他不知道，但他身前的那位公子的心思可不少。
這麼多的心眼子，用來嚇唬人家小姑娘，虧不虧心啊？
師鈺搖搖頭，又見戚二打著哆嗦，一雙腳通紅，不禁道：“戚二，你不若脫了衣裳，把腳包起來。”
戚二搖頭：“不用，我一身內力。”
師鈺：“……”
師鈺不再多言，又看向衛溍道：“公子，今日天色已晚，不若到了祁連鎮歇上一……”
“不必，趁夜趕往天虞城。”
“可公子的傷……”
衛溍瞧了他一眼，隻問道：“燕清辭呢？”
戚二聽衛溍問起燕清辭，打馬上前，說道：“公子真的要留下他？他雖手段厲害，卻對方無極忠心耿耿，怎會為我們所用？”
戚二還想說，他們抓住燕清辭，那小子罵了一路公子，氣得他都想一掌拍死他，要不是師鈺攔著……
他看了眼師鈺，示意他再說點兒話，卻見師鈺隻看著衛溍，說：“戚二說得對，公子，他若不能忠心於你，定要殺之。”
他們都沒想過方無極手下竟會有燕清辭這樣的高手，若非有燕清辭，公子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衛溍笑了一聲，“燕清辭有勇無謀，但他的功夫都在你們之上，哦，還有我。”
見他還有心思玩笑，師鈺和戚二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不過，公子說得不錯，這燕清辭一人就能拖住他們三人，恐怕隻有魏斯在，才能壓得過他。
“其實方無極才謀上佳，隻可惜不為我所用。”
說起來，他受傷是燕清辭刺的，但真正的原因，卻是方無極。
方無極乃是祁連鎮總長方寰之義子，方寰曾任九宸城司馬，後與城主小妾通奸，事情敗露後逃亡天虞城。
他的那位叔父，也就是現在正安安穩穩坐在城主位置上的老東西衛衍，與這個總長趣味相投，兩人合謀殺了他爹，將他和他的兄弟趕出了天虞。
這十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怎麼殺了那個老東西，怎麼奪回天虞城城主之位。
殺方寰便是第一步。
他昨日讓那孩童去雕金樓上傳信，就是告訴方寰，他衛十三來取他的命了。
方寰心急，也很蠢，慌了手腳後，自顧往雕金樓下跑，卻迎上了他的暗衛魏斯。
隻需一刀，魏斯刺中他的脖頸，這蠢人便沒了命。
方寰墜落湖中，雕金樓亂作一團，魏斯趁亂上了湖中他的船，二人便躲開了官吏。
方寰一死，祁連鎮必有大亂。
衛溍趁著方家為他收屍之時，率眾人離城，直奔天虞。
他算計好了一切，隻是沒想到方無極會反應得那麼快，今日一大早，就調動了祁連鎮的和總長府的府兵攔截他。
昨夜一出祁連鎮，魏斯奉他命去將方寰的人頭拿給九宸城主後，他就覺察出有人跟著他，所以，他帶著戚二等人，故意繞了遠路。
不曾想，繞了一圈，還是沒甩掉方無極他們。
方無出現的時候，身後跟著一個少年，烏黑衣裳，抱劍而立，便是燕清辭。
衛溍按了按身上的傷，想到他最開始沒將那少年放在眼裡，卻不想，他這身上多是他砍的。
出手狠辣，實是少年將才。
除了腦子犯蠢，跟了方無極。
“方無極一死，方家就再無氣數了。”
衛溍短促地笑了一聲，隨即神色一冷，語調冰冷：“方家人，除了幼子、婦孺，一個不留。”
“是！”
“那燕清辭呢？”戚二問道。
衛溍回頭看他，眯了眯眼睛，“燕清辭姓方嗎？”
戚二摸摸鼻子，搖了搖頭。
“去祁連鎮，把他也帶上，這一路誰也彆理他。”衛溍吩咐。
“那吃的呢？”戚二又問。
“你要是想餓死我的愛將，儘管不給啊。”
戚二一噎，不再吭聲，故意放慢了速度，身下的馬漸漸綴在兩人身後。
……
江三玖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正是祁連鎮。
她也是要去祁連鎮的，就算不讓她留在身邊，帶她一程多好啊！
隨即又想到那公子說的兩條路，她拍了拍胸脯，“還是算了，怪嚇人的。”
手中的珠子都染了血，江三玖把它們放在雪裡滾了兩圈，就又變透亮了。
有了這兩個珠子，她也是富貴人了。
她吸吸鼻子，提起包袱，也趁著夜色趕往祁連鎮。
戚二的鞋子大，不太跟腳，但勝在暖和，江三玖想，這雙鞋也定值不少銀錢。
正月的風還是有些大，她吹了一晚上，終是染了風寒，她臉色通紅，腦子發暈，卻更加捏緊了包袱。
鎮上有些人專門偷人的錢袋，她雖沒有錢袋，但是包袱裡有兩顆大珠子呢！
祁連鎮上一片縞素，聽路上的人說昨日死的是總長。
她心裡一緊，想到了那個公子，他殺的人是總長嗎？
如今，她得了那人的珠子，若是查起來，不會把她也算做同謀吧？
江三玖晃了晃腦袋，難得清醒過來，倒是不敢隨意把珠子換錢了，畢竟這樣值錢的珠子，不是誰都能有的。
她低頭瞧了眼身上又臟又破的衣服，怎麼都不像能有這富貴珠子的樣兒，若是拿出去賣了，肯定被人懷疑。
江三玖隻好先買雙跟腳的鞋，然後去把戚二的鞋給當了。
她之前總和齊老爹來鎮上，對鎮上還算熟悉，很快就當好了鞋，換了幾百文錢。
她折騰了一天一夜，才得以喘口氣，這麼一歇著，疲憊和發熱就都湧了上來，她舔舔唇，強撐著吃了她娘的餅，然後去了醫館。
上次給韓瑭買藥也是在這家醫館，這醫館很大，也有住處，江三玖拿出賣鞋的錢，在醫館買了個通鋪的位置，又買了兩副藥。
在醫館住的多是來往客旅，她也正趁此向人打聽她爹娘的消息。
這一住，便是半月有餘。
她得養活自己，醫館的掌櫃的不缺人灑掃，但她得留在這兒向那些客商打聽消息，所以她不要一分錢地在這兒幫工，晚上就編些竹筐出去賣，日日如此。
掌櫃的正給一個頭熱的外地客商開好方子，瞧了她一眼道：“你日日如此辛苦，又不要一分錢，就是為了打聽你爹娘？”
他心下是覺得這孩子傻，她一個女娃，分明就是家中人不要她了，不然怎會隻帶著她弟弟走？
何況鎮上好多人家都買過女娃，要麼做童養媳，要麼就做奴婢，都是這十裡八村的來鎮上賣的。
江三玖點點頭，見掌櫃的歎了一聲不說話，她也不搭話，繼續扭頭掃地，她知道掌櫃的是怎麼想的，可她知道的，她爹娘不是那樣的人。
“你那包袱日日背著，也不嫌重。”掌櫃的指了指她身上的包袱，暗暗罵她傻。
江三玖拽了拽包袱，搖搖頭，“不重，娘給的東西，要好好背著。”
掌櫃的無奈地搖搖頭，不再多言，也不好趕她走，至少她比自家的幫工還勤快，掃得還乾淨！
這正月時節，天氣泛冷，醫館的生意極好。
下午時候，又來了幾個來往客商，還有幾個結伴的讀書人。
她趁著他們等大夫看病，又開始問起來她爹娘，因為怕遇上認識那些殺手的，所以形容得很是模糊，手也胡亂比劃著。
“小丫頭，這我走過這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人，你說的又囫圇，我哪能知道你要找誰啊！”
江三玖捏著掃把不說話，又一個漢子道：“你啊，要是真想找人，就花錢找些高手幫你，但是……”
漢子上下打量著她，撇撇嘴道：“但是需要錢，你有嗎？”
江三玖低著頭，撇了下嘴，很想挺胸告訴他，她有！還有兩顆大珠子！
但那是白衣公子給的，白衣公子殺了人，她就算同夥兒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拿人的錢，就得替人家削人！
她抿著唇，不說話了。
又一儒雅的中年書生道：“丫頭，找人如同大海撈針，但是對……”
那人伸手指了指上麵，“對上麵的人易如反掌。”
江三玖瞧了瞧這書生，琢磨起他的話來。
“咦?那圖騰不是白澤嗎？”立在這書生身旁的年輕人，指著外麵緩緩行來的一駕馬車，疑惑出聲。
那馬車由三匹高頭大馬開列，三匹馬的步調一致，發出的噠噠聲竟似奏著樂一般，它們高昂著頭顱，額前綴著紅色寶石，眼神高傲到不屑一顧。
江三玖也在看那三匹馬，待看到那幾個寶石，她擰了下眉，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粗布衣裳，一瞬間心裡泛酸。
一匹馬都比她富貴啊！
不對，人家馬都可以戴著寶石招搖，她拿那兩個珠子，除了漂亮，一點兒用都沒有！
她又扭頭去看馬車，不禁咂舌，這馬車若是再大上一分，隻怕連路都過不了。
她踮起腳張望著，隻見青藍色的轎簾隨風輕顫，上麵畫著的一個不知名的動物仿佛要跳出來一樣。
那物四足騰起，有欲飛之勢，銀白色的軀體顯得高貴而華美，四肢之上帶著三道紅紋，頭上的兩角朝天，端的英姿非凡。
江三玖第一次看到這樣威猛的東西，不由驚得張大了嘴。
耳邊又聽人道：“那不是九宸城的圖騰嗎？裡麵坐的是九宸城的人？”
“隻怕是因那溍水以東的三城。”
“可那三城不是說歸還給咱們了嗎？”
這人口中的三城指的是新城主從隔壁九宸城借兵，許給九宸的三座城池。
聽說，這位新城主是前前任城主的小兒子，當年前城主設計斬了前前城主的首級，奪了城主之位，趕走了他的一眾兒女，如今這些公子和亭主死的死殘的殘，剩下完好的，可能也就是這個小兒子了。
半月前，這個小兒子突然出現在天虞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刀砍掉尚在酣夢中的叔父，奪回了城主之位。
那叔父在位期間，賦稅加重，天虞城百姓苦不堪言，如今他一死，祁連鎮上敲鑼打鼓，慶賀了三天三夜，可見百姓恨他已久。
但那叔父的勢力也不少，這新城主剛即位，叔父的手下就有作亂的，虧得新城主借了九宸的兵，才得以鎮壓。
也因如此，新城主徹底坐穩了城主之位。
更奇的是，這新城主又在半月之內，將割讓給九宸城的城池全拿了回來。
百姓們聞說此事，又是敲鑼打鼓一番，紛紛誇讚城主英雄出少年。
江三玖也覺得這位城主厲害，聽他們說起這三城，也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那書生搖搖頭，答：“應是之前未有文書過路，如今要簽文書了。”
其他人恍然，又將目光移向那馬車，風兒吹過，轎簾微微掀起，江三玖這處正可隔著那條縫看到裡麵的人。
華服公子，倜儻風流，隻撐著腦袋，閉目養神。
江三玖久久沒回過神，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的唇有櫻桃色，還紅得恰到好處。
那三匹馬雖行得慢，但轎簾卻隻被風吹了一下，她隻來得及看那人唇色嫣然，連眼睛鼻子都沒看到。
不過，僅僅是唇，她都驚歎不已。
天底下，好看的人真多，那位白衣公子，那位金桂美人，還有這馬車裡的人。
馬車行過，眾人都有些沒回過神來，隻感歎那馬車之大，又納悶馬車中人是誰。
“這九宸城會派誰來啊？”
“嘖，這哪裡知道，總歸不會是九宸城城主。”
有人問為何，書生突的爽朗大笑起來，隻道：“那九宸城城主因溍水以東三城又被咱們城主奪了回來，聽說氣得差點兒一命嗚呼，怎麼可能過來？”
“啊？竟還有這樣的事！”
“是啊，若非如此，這文書過路怎會拖到現在？”
眾人聞言恍然，紛紛誇這人懂得多，書生擺擺手，隻道家中有人在城主府當下人，所以才知道得多些。
江三玖聽了這話，又想起這人說的“上麵的人”，她心裡有了絲主意。
他家人在城主府做工，就能知道這許多，若是她巴結了上麵的人，那找她爹娘不是好找？
新城主神通廣大的，還險些氣死九宸城城主，逼得九宸城派人來文書過路，那韓瑭也定不是他的對手。
天虞城豈不是她最好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