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日影 日影(1 / 1)

失落桃花源 KisstheAbyss 1716 字 11個月前

曾經有一位特殊的朋友。

初二寒假,回到老家過年。

回憶起老家,最先想到的永遠是黃河大壩。被稱為特色的牡丹花從未見過,黃河大壩,卻就在不遠處。

仍記父親遙遙指著那山坡樣高高的壩,對我說,黃河就在那後頭。腦海中是書本裡學的濁浪奔湧怒濤拍岸,我心裡對那未看見的大河充滿了敬畏,近似於對神秘事物的崇拜。

黃河,是怎樣光景?

小小的村莊周圍一片交錯的田野與阡陌,傍晚略沾塵土暗色的天空,染上霞與夜色後美得像幻境,枕著星辰入眠,是一種城市所不擁有的寧靜。

假期有一篇作文要寫,主題是“路——延伸的歲月”,怎麼想也沒有思路,我沿著路漫無目的地溜達,尋找靈感。

走上黃河大壩,順著坡一路向上,兩邊是疏疏的樹林;走進去,不遠處一座小亭,白色石柱飛簷木頂,亭中是一口井。

黑洞洞的幽深引人墜落。

這亭大概是為了紀念什麼而建的,石柱上所刻的銘文早已模糊於光陰,亭前卻仍有一方土坑,裡麵是焚燒的紙錢與供奉的香。

我在井邊坐下,看見不遠處有一座墳墓,黃土堆的墳丘,前麵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字跡已不清晰,大概是“某某人之妻之墓”。

農村裡隨處而葬並不少見,多在家裡的田地中,可她葬卻在這高高的山坡上,隻有半死的老樹相伴。

時值春節,坡下的村莊裡熱鬨喜慶;而她墓前,連香灰都隻餘零散星點了。

看起來好寂寞。

人曆來喜歡強加自己的情感給他者他物,我自覺在此方麵的造詣算是登峰造極了。

人賦予了萬物意義,雖然它們本不需要。

於是開始胡思亂想。想到古時的殉葬,想到梁祝化蝶生死戀,想到“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又想到“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想到由雞毛蒜皮引發的離婚,想到她孤零零地在這裡……

凡此種種,皆為愛的選擇,是不同的路。

晚上躺在床上回憶,突然有了靈感,深夜在姐姐驚疑的目光中驚起數次,最後寫完了作文。

就此單方麵認下了一個朋友。

不過現在回想,當時大概率是我無病呻吟想多了。

但總是記得,蕭蕭林葉聲寂,她在那靜臥。

做著一個長長的夢。

甚至曾用拙劣的文筆為她寫了幾句不像樣的詩:

我見汝碑已涼,

香灰零散,

靜默。

與我同孤寂。

我歇於汝旁,

猜測過你平生。

我於此火紅佳節,

敬汝一杯、涼風,

穿皮入骨。

殘林斜陽空餘風。

……

從此每年回老家,我都會爬上黃河大壩,在那個坡上、那方井邊、那座墓前,靜靜地坐一下午,或看書或聽歌或單純發呆。那樣寂靜的地方,遠處的車聲都像天外而來,自成一個小世界;而我坐在其中,與所謂的“死物”相伴,一切喧囂散去,漂浮不定的心沉落下去,竟感到一種莫名的寧謐。

仿佛靈魂都被撫慰。

而大前年因為疫情沒能回老家過年,心中卻還惦記著,想象著往年一般的場景。

想問她:“如何?汝。故地風可重?”

而去年回老家,再回到那裡,竟是找不到她的墓了。

樹林被砍伐得更加稀疏,起伏的土地推平,

曾經的風與寂靜一同離去了,惟有那座亭子,倒還依舊。

曾經寂寞立著她墓的地方,如今倒變得熱鬨起來了:

鋪陳著一條嶄新的大路。

我再也尋不到過去躲避繁雜的密地了。

被黃河大壩所包圍的村莊,望不見過遠的儘頭,坐在寂靜的樹林中有種恍惚感,思緒飄忽中便可度過整個白晝。

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種過於簡單、質樸而不真實的美好,在記憶中都蒙著斑駁不清的日影,記不明晰。

我與井與那不知何人的墓相處的那個下午,在回憶時變得像夢,在墓消失後更像虛幻了。

細想並非大事,卻總有失去重要事物的悵惘。

興許是因為沒有靜坐時凝望一下午的目標了。

舊年不重來,不外如是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