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徒四壁(1 / 1)

“大人放心,這世間總會有人作惡,這地方自然不會缺人,錢財不也就源源不斷了嗎?”

彼時江禦正在和劉老頭下棋聊天,江禦落下一子,慢條斯理的道。

牢頭靈機一動,當天散值後就請了縣衙的衙役們去喝酒。

“喲,戚牢頭今兒有錢了?難得哦。”衙役出聲調侃。

戚牢頭哈哈一笑:“各位兄弟今兒隨便喝,”說著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錢袋“最近哥發了筆財了。”

今日當值的李副巡檢同他關係不錯,一把摟過他:“戚老弟在哪兒發財呢?”

牢頭不過一個小吏,而副巡檢可是從九品的官職,加上今日有所求,戚牢頭比往日更加殷切。

“嗨,前兩天不是上報了牢獄整改書嘛!”戚牢頭神秘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明了原委。

李副巡檢聽了牢獄改造計劃,連連驚歎。

“妙啊,你這榆木腦袋居然能想出這辦法!”

戚牢頭撓了撓後腦勺。

“嗨,可沒這腦子,得人指點了一下,要說腦子好使,還得是那些讀書人。

兄弟我可仗義著呢,這不,一掙到錢,我就想到老哥你了嗎?”

“哦?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戚牢頭笑著替對方斟了杯酒:“咱們牢獄中可全都是些窮鬼,辛苦大哥將那些愛惹事的紈絝給盯緊點。

帶時候送進我這兒,老弟我榨出點兒油水來,大家四六分賬,有錢咱們一起賺!”

李副巡檢看著流水一樣往上擺的菜,知道牢頭所言非虛。

巡檢一職本來就主管地方治安,於他而言那還不是抬抬手的事,誰還跟錢過不去呢?

戚牢頭舉起酒杯“為了咱們含山縣的‘長治久安’,我敬巡檢一杯。”說罷一飲而儘。

姓李的能坐上一縣副巡檢自然不傻,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立馬笑意盈盈的滿飲此杯。

一頓飯賓主儘歡。

當晚副巡檢便上了加強轄內治安管理的折子,第二日便開始巡街,專盯著那些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和家裡有點小錢的富戶。

牢頭將得來的錢和巡檢四六分賬,賺的盆滿缽滿。連家中的母老虎都溫柔了起來。

所以江禦出獄時,戚牢頭真是萬分不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記得常回來,還給他塞了個去晦的紅封。

江禦笑著應答:“戚大人放心,小人必當常回,替我照顧好老劉頭就行。”

“江老弟放心,咱們定然妥善照顧。”不用牢頭發話,獄卒先應承下來。

這些天江禦吃住都和那劉老頭在一塊兒,明眼人都知道他們關係不一般。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大人且送到這兒吧,告辭。”江禦行了一禮,轉身出了這個呆了一月有餘的地方。

外麵尚未化凍,春寒料峭,江禦緊了緊衣裳,寒冷的空氣充斥著肺部。

活著真好,既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那說什麼也不能再淪落到上一世的境地,勢必要封侯拜相位極人臣!

獄中的這一個月,江禦弄清了身處何時何地。

現在是宋朝雍熙年間,宋朝的開國皇帝杯酒釋兵權,結束了五代十國的紛亂局麵。

而後經過兩任皇帝的不懈努力,基本收複所有國土——除了燕雲十六州。

距離前世所在的唐朝女帝,早已過去了近三百年。

白雲蒼狗幾百年時光匆匆而逝。

————

辦好自己的事情後,天色已然大亮了。

踩著未化的積雪,江禦從早上走到中午,一路打聽摸索著回了家。

這是一個地處偏僻,十分破舊的屋子。透過那破敗不堪的院門,隱約看見一個小孩在掃雪。

“吱呀--”

江禦伸手推開了門。

院裡乾瘦的小孩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丟下手中的掃帚就往屋裡跑。

看來原身和家裡關係並不太好。

江禦跟著小孩進了屋,愣了一瞬,第一次覺得家徒四壁這個詞不太夠用。

獄卒不是說他家父親戰死沙場,朝廷給了撫恤,還免了賦稅嗎?怎麼就將日子過成這樣了?

“哥、哥哥家裡真的沒錢了。嗚嗚...”躲在角落裡的小孩哽咽著開口,見江禦朝自己走來,嚇得渾身直發抖。

摸了摸這個名義上的妹妹,江禦問道:“娘親呢?”

小孩顫抖著不敢跑開,又不回答,隻知道嗚嗚咽咽的哭。

眼看快到晌午,江禦無奈的歎了口氣,去廚房找吃食。

小孩一邊抽泣,一邊防賊一樣緊跟著江禦,生怕他又乾出什麼混賬事來。

江禦翻箱倒櫃的一通找,彆說白麵了,連粟米都沒有。

回頭看見瘦弱又可憐的小孩。

見她實在怕得緊,江禦蹲下身與她平視:“哥哥帶你下館子去,好不好?”

小孩兒抽泣著沒有吭聲,既沒答應,也沒拒絕。

但她知道大哥是慣會騙人的,他剛出獄,哪裡有錢?

江禦試探的向她伸出手,輕柔的牽起她凍得通紅的小手。

結果小家夥抽回手轉身就跑:“救命啊,娘!救我!”

“喲,快去叫江嬸子,她家二妞給人搶走勒。”隔壁聽見動靜立馬高聲呼喊。

扛著鋤頭歸來的江嬸丟下菜籃子,舉著鋤頭就衝進了家門。

“醃臢潑皮,從我家滾出去!”鋤頭高高舉起,江嬸壯著膽子,對著不速之客怒罵。

“狗東西,真是好膽兒敢上這兒,我家可是軍戶!”

江禦轉過頭,入眼是一個飽經風霜的婦人,正色厲內荏的舉著把小鋤頭,像是剛從田間勞作歸來。

熟悉的臉卻讓江禦有一瞬間愣神,這不是自己親娘嗎?

江嬸一看清這人是誰,手一軟,鋤頭哐當掉在了地上,倉皇的跌坐在地。

“我的兒、娘錯了,娘不該不去看你,但是娘真的沒錢。”

小孩抱緊娘親,抽噎不止:“哥、哥你彆賣我。娘啊嗚嗚嗚...”

“我可憐的娃...”

江禦耳中滿是兩人的哀求,腦子也跟著嗡嗡作響,看樣子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

“彆吵!”門內安靜下來,門外被吸引來看熱鬨的人群反而更興奮了。

“哎,這江嬸子也是可憐哦,死了老公不說,還攤上這麼個兒子。”一個大媽嗑著瓜子吐槽。

“可不咋地,都是苦命人哦。”

自從他爹身故,這臭小子就跟著一群狐朋狗友,成天不著家,沒錢了就回來賣兩天乖,哄著他娘拿錢,錢一到手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後來看實在沒錢,乾脆將家裡的東西都搶走了,還揚言要把自家妹子一並賣了。

滿村人誰不知道這潑皮。

....

江禦一手拉著小妹,一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母親,進屋關上了門。

見沒熱鬨可看,門前的人群沒一會兒就散了。

屋裡的江禦摸出牢頭給的紅封,裡麵是幾塊碎銀子,約莫有二兩左右,扔在桌子上發出哐當一聲。

兩個精神緊繃的人又是一哆嗦。

江禦沉默了半響才出聲:“家裡沒吃的,出去吃吧。”

看著哭得直打嗝的妹妹,江禦實在沒忍住捏了捏那張小花臉:“我沒有要賣你,你哥有錢。”

小孩才不管他,徑直拿了桌上的紅封,跑向娘親。

江母小心地接過紅封,倒出來一看,泛著光澤的、沉甸甸的碎銀,不敢相信她揉了揉眼睛,又放進嘴裡咬了一口。

“真是銀子?!”

手中的銀子少說有近二兩,一兩銀子一千錢,夠買一頭豬並幾十斤糧!

一頭豬也不過七百文,這二兩銀子夠一家人生活大半年的!

江母驚疑不定,仔細打量著這個整日不著家的大兒子。

倒是小孩難掩開心:“娘!我們能填飽肚子了!”

到手的銀子不是假的。

江母終於鬆了口氣:“我,我摘了菜,這就做飯,禦哥兒等會兒就行,不必花那冤枉錢。”說完抱著二妞就進了廚房。

看著這破敗的家,江禦不禁想起上輩子富麗堂皇的江府。

他家先祖曾隨著高祖一起打天下,得封爵位,可惜後來一代不如一代,爵位一降再降,直到在父親這一輩,觸怒龍顏被貶出京城。

所以江禦自小就隻有一個目標,光耀門楣!幸得名師教導,一路過關斬將,一舉奪魁,拿下進士科文狀元,又在次年冬日奪得武狀元。

光宗耀祖,一時風頭無兩,舉家遷回京都,在嫡母的牽線下取了嫡母娘家的姑娘。

“禦哥兒開飯了!”

江禦被打斷了思緒。

看著麵前的兩個菜,拿著筷子的江禦沉默了,現在回去坐牢還來得及嗎?

灶台上放著三碗菜,水煮薺菜、水煮韭菜、水煮野菜?

看來他對這個家的認識還不夠深刻,沒有桌子和米算什麼,這家中連油都沒有。

江禦盛了碗菜湯喝了,等另外兩人放下碗筷,這才挑起話頭:“不知我晚上睡哪兒?”

江母一愣:“禦哥兒,你、你要住家裡?”

沒等他們商量好,門外驟然響起巨大的砸門聲。

“開門開門,我知道你在家,江禦那鱉孫回來了吧?”

聽著雨點一般的敲門聲,江禦覺得哪怕晚一秒,那扇搖搖欲墜的門也得徹底歇菜。

看著無動於衷的江母,江禦無聲的走到大門一側,猛地用力拉開房門。

來人猝不及防,沒收住力,踉蹌的栽了進來,摔了個狗吃屎。

“喲,這誰啊,不年不節的,磕頭就免了吧。”江禦揣著手好整以暇的看著地上狼狽的人。

“沒爹養的狗東西,老娘是你嬸子!”門外還有一個少年,站在原處沒動。

江禦這段時間在牢裡什麼三教九流沒見過,知道這種人該怎麼對付,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

“我說誰在我家門前狂吠,原來是嬸嬸,失敬失敬。我也沒紅包給你,嬸嬸這就起來吧,跪著乾啥?”

李氏氣了個倒仰,她要是起得來,還跪著乾嘛?

“還不過來扶你娘,個不長眼的家夥!”門外的少年默默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你爹既然沒了,那你家的地就歸我們了,”李氏半靠著兒子:“還有,給你三天時間搬出江家村,這房子族裡也要收回來。”

“放你娘的屁,這房子分明是我家男人自己搭建的,憑什麼收回去?”江母實在聽不下去,出門反駁。

李氏輕蔑一笑:“就憑你不姓江,你兒子又沒成丁,趕緊從我家裡滾出去。”

“嬸子這話說的,怎麼,你姓江?”江禦輕笑。

“要將我們一家趕出去,也得看我答應不答應,怎麼說我爹也是為國捐軀,族老就是這麼對待我們的?”

“行啊,想趕我們走,那就請耆老,開宗祠吧,讓滿堂祖宗聽聽你們這些後人乾的缺德事兒。”江禦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婦人。

李氏哪兒敢,不過是趁著自己男人沒在家,才上門相逼。沒鬨到人家跟前,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鬨大了哪有她好果子吃。

她眼珠子一轉,得意洋洋:“那你將欠我的十兩銀子還了,不然今兒這家你還非搬不可!”

江禦聽見他娘一聲尖叫。

“李翠花,放你娘的屁,你咋不去搶!今年上族學的束脩不夠,找你家借了一小塊臘肉而已!你是要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