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希打算去校場看皇子練武,但校場離明溪殿有些遠,明希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
空曠的場地隻有寥寥幾人,明希隨宮人引領到校場的亭子。
雖說是個亭子,但瞧起來更像是宮殿,亭子外觀十分引人注目,紅柱琉璃瓦,雕梁畫棟,二十二根大柱承托起整個屋頂,以隔扇門取代牆,必要時可四麵皆敞。
明希沒進去,而是選擇坐在外廊。
這個位置是她精心挑選的,正對練武的兩人。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炎炎烈日下紮馬步,個個汗如雨下,四肢顫抖。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單手持棍繞著兩位皇子轉,時不時抬手矯正他們的姿勢。
明希瞅老人一眼,看似花甲之年,但身姿依挺,威嚴不減,他應是負責教導皇子武學的譚老將軍。
譚老將軍看著時辰開口:“歇一刻鐘。”
二皇子江明燁直接攤到底在地,雙眼狠狠瞪向眼前的老頭,偏偏他又拿對方毫無辦法。
哪怕他叫囂著要砍他的頭,威脅說要讓父皇收拾他,那老頭也隻會輕飄飄的來一句,“微臣等著。”
第二天毫發無損地來,安然無恙地離開。
反觀他若是不聽從,要麼被斷夥食,要麼被打屁股,說是他已得到父皇的準許。
江明燁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就渾身一抖,隻能憋屈地忍下。
一旁的宮人端茶送水,江明燁氣憤填膺想直接摔碗,卻恰好對上老頭投來的目光。
江明燁:“......”
他決定忍氣吞聲,一把扯過碗,昂頭咕嚕咕嚕一飲而儘。
眼角餘光正好掃到亭中的明希,便問宮人:“那是何人?”
見明希清清爽爽地坐著,而他隻能在太陽底下暴曬,一時之間怒火從中燒。
宮人如實回答:“回殿下,是明希公主。”
原來她就是母妃口中那個沒用的賤人,江明燁心生惡意,蹬蹬跑向明希。
江明燁雙手叉腰,鼻孔朝天,對明希身後的宮人趾高氣昂道:“你們都退下,本皇子有話要同她說。”
明希看著眼前的小屁孩,知道這人就是她那未曾謀麵的二哥,他那囂張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不過倒也不算蠢,還知道要讓宮人退下。
江明燁見宮人不動,正要發火,明希抬手讓嬤嬤等人退到一邊,隻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罷了,眾目睽睽下他也做不了什麼,最多逞一下口舌之快,她對幼崽一向有耐心。
嬤嬤隻好退到一邊,目光緊緊鎖住江明燁,將距離把控得剛剛好,既聽不到兩人對話,又能在江明燁有動作立馬衝上前。
江明燁張嘴就道:“父皇可注重我了,不僅讓我提早啟蒙,還讓譚老將軍親自過來傳授我武學,要知道譚老將軍可是曾經教導過父皇的人,本皇子可不是你這種人能比的。”
明希見江明燁沾沾自喜的樣子,心中了然,原來他是想在她身上找優越感,雖然事實並非他說的那般。
遲遲未得到回應的江明燁怒了,他突然想起母妃說的話,鸚鵡學舌道:“母妃說你是個沒用的賤人,還真是如此,你半點用處也無,父皇和你母妃都不在意你,你不過是介沒人要的廢物,活著都是浪費糧食,我要是你就一頭撞死。”
說完斜看一眼遠處的嬤嬤,繼續道:“跟在你身邊的老東西也一樣沒用,難怪隻能去伺候你這個廢物,她也就隻配當個奴才,連該討好誰都知道,遲早都得被人砍頭。”
江明燁嘴裡沒一句好話,但說這些時眼神卻意外的清澈,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嘴裡的話是何種意思,不過是有樣學樣,也難怪江堯會把他弄走。
如果江明燁不提嬤嬤,明希還能不在意他一個四歲的小孩,但現在,明希不想就這麼簡單放過他。
她忽然對江明燁道:“父皇曾跟我講過一個傳奇,我也講給你聽吧。”
不等江明燁回應,直接開講:“李寄是......那條大蛇連吞了九個孩子。”
明希一頓,偏著小腦袋看向麵色發白的江明燁,一臉無辜問他:“你說那些孩子是怎麼死的呀?”
江明燁故作鎮定:“不,不就是被吃了嗎?”
明希點頭,煞有其事道:“是啊,他被蛇吞進肚子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皮被腐蝕,露出血淋淋的血肉和白慘慘的骨頭,但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不停地在蛇的肚子裡呼救,可是誰也救不了他,他發現自己的腳漸漸地也沒了。”
“緊接著是肚子,肚皮破了,他看著自己的腸子嘩啦啦的掉一地,他想把腸子撿起來塞回肚子裡,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也沒了,然後是自己的嘴巴,任憑他怎麼張嘴也發不出聲音,隻能用眼神不斷救助,可最後連他的眼睛也沒了,他再也看不見了,黑漆漆的一片。”
明希邊說邊比劃,從江明燁的腳往上,最後指向他的眼睛,仿佛被吃的是他。
明希還補充一句:“那蛇比這根柱子還長還粗,你說你會不會也被吃啊,然後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腳、腸子、手、嘴和眼都沒了?”
江明燁就算再囂張也還隻是個小娃娃,他毫無疑問被嚇哭了。
突然的嚎嚎大哭無疑引起眾人的注意。
譚老將軍皺眉走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明希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一臉茫然地看向譚老將軍,奶聲奶氣道:“二皇子跟我說父皇對他有多好,我就將父皇前天講與我聽的傳奇也說與他聽,然後他就這樣了。”
譚老將軍反問:“什麼傳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傳奇能把這孩子嚇哭成這樣?
明希將故事原封不動地說出來,但隱去她後麵嚇唬江明燁的話。
明希講完,眾人沉默,一時之間滿場隻餘江明燁的哭聲。
譚老將一語不發,這能怪誰,是怪陛下將誌怪講給一個小娃娃聽,還是怪二皇子膽小?
他自然不會怪到明希這個小娃娃頭上,他又沒眼瞎,是二皇子主動招惹上的,她也不過是把陛下講給她聽的說出來而已。
要怪隻能怪二皇子膽子小,連這都能被嚇哭,沒瞧見比他小的明希都沒哭嗎。
江明燁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法繼續練武,譚老將軍也沒心思哄一個小娃娃,直接揮手讓宮人把二皇子帶回去。
然而在宮人想抱起江明燁時,發現他緊拉著明希的衣角不放,怎麼勸都不撒手,去掰他的手,他還哭得更大聲。
明希也沒想到會這樣,明明是被她的話嚇哭的為什麼會拉著她不撒手?
這一下直接給她整不會了。
譚老將軍將視線投向明希。
“......”雖什麼都沒說,但眼中意明顯。
明希無奈之下隻能示意宮人在前麵帶路,她跟在宮人身後,而她的身後還墜著一條尾巴,哪怕明希走得慢,江明燁也隻顧著拉著明希的衣角哭。
就這樣明希一路遛著江明燁來到興龍殿。
可回到自己的寢殿後江明燁也沒撒手,一直到飯點在眾人勸說下才鬆開手,但是目光卻始終在明希身上,生怕明希溜了。
連眼淚都滴到飯裡去,江明燁依舊視若無睹,一邊抽泣一邊往嘴裡扒飯。
說實話,他那吃相,明希有些嫌棄。
飯後明希坐在軟榻上消食,身邊是還在哭的江明燁。
要說明希現在是什麼心情,那就是非常後悔,要是知道這貨會粘上她,她說什麼也不會嚇唬他。
明希頭疼,江明燁是水做的嗎?一直在哭就沒停過,見他哭成這樣,明希那早已不在的良心在隱隱作痛。
她已經嚇唬過這個熊孩子,倒不至於去記恨一個幼崽,為了能早點回明溪殿,也是為了自己的耳朵著想,當務之急是趕緊讓他停下。
明希試探性地開口道:“你彆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江明燁的抽泣聲漸小,口齒不清道:“蛇。”
明希歎了口氣,站在軟榻上,拍了拍江明燁的腦袋道:“隻要你乖乖的,蛇就找不上你。”
江明燁腫成核桃的雙眼睜開一條縫,眼含期待地看向明希:“真的嗎?”
“真的。”明希堅定地點頭,為了加強可信度還把江堯拉出來,“父皇就這麼說的。”
江明燁這才勉強止住哭聲,他雖然害怕江堯,但也知道江堯很厲害,他說的那就肯定是真的。
明希見他終於安靜下來,便溜下軟榻,準備回明溪殿。
結果又被扯住衣裳,明希無奈地轉過頭:“又怎麼了?”這熊孩子事怎麼這麼多啊。
江明燁麵露驚慌:“你要去哪?”
明希理所當然道:“回去啊。”
“回哪?”
“明溪殿。”
“那我跟你回去。”
明希一聽眉頭皺起,她不想帶個累贅回去,直截了當道:“不行。”
江明燁轉動自己的小腦筋,一條路不行那就換一條路,他提議道:“那你留下來。”
明希覺得這個小破孩是跟自己杠上了,“我為什麼要留?”
江明燁理直氣壯道:“因為我害怕。”
“讓宮人陪你。”
明希:“......”感情你還在害怕啊,膽子這麼小,是怎麼敢來朝她放狠話的?
不想理這個小破孩,明希趁機掰開抓著他的手,直接開溜。
但是以她現在的小短腿很快就被追上,江明燁見明希不肯留下來陪他,臉都不要了,苦苦哀求道:“就今晚好不好,就這一次。”
明希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他就非要她陪?現在她這比他還矮小的身板能做什麼?給他當肉盾嗎?
她無可奈何的想,算了,就在這睡一晚吧,反正對她來說睡哪都一樣,誰讓她把這個膽小鬼嚇成這樣的。
江明燁自己也說不明白,隻是冥冥之中有種直覺在告訴他,江明希身邊是最安全的。
在旁的宮女見狀連忙請示張公公,二皇子一向難伺候,現在他又被嚇哭,隻會更難伺候。
有明希公主在旁二皇子情緒穩定多了,在宮女看來公主能留下自是最好的。
張令知曉來龍去脈後,對宮女說:“等雜家去請示一下張大公公。”
自古男女三歲不能同席,雖公主還不到兩歲,但二皇子年已四歲,這不是他能決定的。
最後明希是和江明燁一起睡在軟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