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門外,天師們誦經的低沉嗓音震得宜寧公主胸口癢癢的。
宜寧公主已經在第三輪誦經後完成除服儀式,但她還不想進入太和殿。
後麵還有二十二輪誦經,這麼早入席,腿都要跪麻了。
她走小門溜進西邊的角樓。
門廊下拴著兩隻祭祀用的野鹿。
看著毛皮很乾淨,走近了,味道還挺大。
兩隻野鹿都側躺在地上,大概是為了避免出岔子,野鹿被喂了蒙汗藥迷暈了。
宜寧躡手躡腳地走近,彎身觀察鹿角。
宮裡很多大補的菜肴都包含鹿茸,宜寧聽說那東西其實就是鹿的角。
不過用於禦膳的鹿茸片,是柔軟口感,為什麼鹿角卻是堅硬的?
她好奇地伸手捏住鹿角的頂端,輕輕按壓。
質感明明是硬的,那鹿茸會是哪一部分?
她嘗試著觸摸鹿角的各個位置。
一動不動的鹿角陡然向上頂起!撞得她手腕一痛。
“啊!”宜寧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被驚醒的野鹿瘋狂掙紮著站起來。
她本能地後退想要逃跑,衣袖被鹿角鉤住。
鹿頭一抬,她整個人失去重心,撲在鹿腦袋上。
好在蒙汗藥還沒有消退,鹿沒什麼力氣,也沒傷著她,但宜寧受了驚嚇,慌得毫無章法掙脫不開,袖子纏在角上。
一個身影瞬間躍至她身後。
一雙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鹿角。
男人嗓音悶沉:“公主,公主殿下,請不要掙紮,小心被撞傷。”
瘋狂甩動腦袋的野鹿突然靜止不動。
被男人那雙鐵鉗一樣的大手抓住鹿角,野鹿麵朝地麵,使出全力,也隻能微微搖擺頭顱。
它的四肢掙紮後退,卻被那男人的雙手緩緩壓癱在地。
公主也在掙紮,衣袖和鹿角仍舊糾纏在一起。
男人不能用對待鹿的方式壓製公主,隻能耐心地幫公主把纏在鹿角上的衣袖布料緩緩捋出來,等她自己冷靜。
等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和那頭野鹿分開後,宜寧公主癱坐在地上,蹬著雙腿,後退一丈遠,雙目無神地大口喘息。
男人這才鬆開鹿,上前請罪:“屬下來遲,讓公主受驚了。”
“嚇死我了!”宜寧逐漸回過神,用力拍了拍胸口,深呼吸幾次,才恢複力氣。
她舉起胳膊,等身旁的男人攙扶。
手臂懸了好幾息,旁邊那太監打扮的男人仍舊沒有動彈。
宜寧仰頭催促:“愣著作甚?扶我起來呀?”
男人神色緊張,欲言又止,有些不情願地緩緩伸手。
宜寧皺了皺眉,疑惑地仰頭,睜大眼睛打量這個人。
她眨眨眼睛,忽然渾身一哆嗦。
太監哪有這麼健壯高大的?下巴上好像還有殘留的胡青。
想起這人自稱“屬下”而非“奴婢”……
難不成是混進宮裡的刺客?
“你……你不是太監!你是誰!彆過來!”她猛地打開他的手,連滾帶爬想衝出小院:“救命!救命啊!”
“公主莫慌。”男人箭步繞到她麵前,從袖中取出腰牌亮給她看:“屬下是天機營金翎衛僉事趙勳,由於除服宴乃是家宴,不便安排重兵,燕王殿下命令我等著宦官常服在此巡邏。”
“啊……”宜寧痛苦地又吸了一口氣:“原來是金翎衛?七哥派你保護我的?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怪嚇人的……”
“怎麼回事!”附近聽見宜寧驚叫的人迅速湧進角樓前院。
兩位親王飛奔上前,扭住趙勳的胳膊,把他摁在地上。
趙勳沒有反抗,順從地側臉貼地,也沒有請求公主為她解釋,神色很平靜。
“彆彆彆!二哥!四哥!快放開他,剛才我被野鹿衝撞了,是他救了我!”宜寧主動解釋。
兩位親王這才鬆開手,問明狀況後,便要賞賜趙勳。
趙勳立即抱拳,稱是自己分內之事,得了幾句誇獎,便告退了。
兩位親王一臉不滿地責怪宜寧——這麼大年紀還調皮搗蛋,明年去了婆家,要被嫌棄的。
宜寧一聽這話就火冒三丈。
臨近婚期,她越發焦躁,現在誰都不能在她麵前提“婆家”。
她一頓獅子吼,把兩個哥哥打發走。
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土,她轉身剛要出去,突然才看見三步外的廊柱旁,斜靠著個高大的身影。
“哦!”宜寧又被嚇了一跳,看清人後再次發飆:“七哥?你乾嘛一聲不吭地站在這裡!”
“不是你喊的救命?”陸騁麵無表情地歪頭反問。
宜寧翻白眼:“我都喊了多久了?你這慢悠悠的,二哥四哥都比你這個嫡親哥哥對我上心,你再晚點,我都被那頭鹿咬死了!”
確定她沒有受傷,陸騁直起身,慢悠悠往外走:“看來哥哥還是來早了。”
“等一下!”宜寧追上去問:“七哥,剛剛那個趙勳說,他是你的屬下,你認識他嗎?”
“我知道這個人。”陸騁問:“怎麼了?”
宜寧:“他多大歲數?”
陸騁:“二十出頭。”
宜寧:“那他成婚沒有?”
陸騁:“沒有認識到這個地步。”
宜寧:“你幫我去問問唄?”
陸騁側頭看她:“你想乾什麼?”
“沒什麼啊?”宜寧耳根有點發燙:“剛才他不是救了我嘛,我想重重地賞他。”
“他自己都說了,這是他分內之事。”陸騁踏出角樓院門,沉聲拒絕:“我每月支給他們的月俸,包含了幫我的傻妹妹把衣袖從鹿角上拿下來這項任務。”
“哦!你原來早就趕到了?”宜寧眯起眼:“你都看見我的衣袖被鹿角鉤住了,也不急著來幫我?連你的屬下都比你靠譜!”
陸騁反駁:“兩頭鹿都中了迷藥,沒力氣傷你,你若不掙紮,衣袖早就滑下來了,鹿的腦袋都被你那袖子甩來甩去甩精神了,趙勳剛才抓住鹿角主要是為了保護祭品不被你扭斷脖子,彆多想。”
“哥!”宜寧怒發衝冠,追出門繼續懇求:“你幫我打聽一下嘛,求你了!”
陸騁頓住腳步,轉過身,垂眸審視她神色。
宜寧被迎麵而來的壓迫感逼得後退一步,心虛地縮起脖子。
她的這位戰神哥哥從戰場歸來後,總感覺氣勢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陸騁說:“明年八月,是你的婚期。”
宜寧嘟起嘴反駁:“我哪怕已經成婚了,也不是不能感謝救命恩人吧?”
陸騁:“你為什麼要打聽救命恩人成婚沒有?”
宜寧:“額……嗯……因為……額……”
她還沒想好借口,周圍人忽然一陣歡呼,同時朝著太和門湧去。
陸騁一伸手,拽住一個扮成太監的屬下,問:“你們乾什麼去?”
那屬下憨笑兩聲,不好意思地拱手回稟:“殿下,他們說輪到皇後娘娘脫孝了,屬下難得扮一回太監,往後也沒機會瞧見了,您看能不能……嘿……”
陸騁鬆開屬下胳膊。
屬下立即飛奔衝進太和門。
宜寧翻了個白眼:“嗬,男人果然都這樣。”
“不過,那個趙勳好像挺不一樣的。”宜寧挑眉,麵帶笑意,“剛才我讓他扶我站起來,他都猶猶豫豫地,不想占我便宜,這種人肯定就不會像那群傻子,擠破腦袋就為看美人摘下帽子。”
“誒?”宜寧一把拽住快步走向太和門的陸騁:“七哥,你去哪兒?”
“憑你救命恩人的身手,他現在應該已經擠進了前排,”陸騁把她的手從胳膊上拂開:“哥哥去幫你捂住他眼睛。”
“怎麼可能?他肯定……誒?七哥?!”宜寧話沒說完,陸騁一閃身沒了蹤影。
她剛才喊救命的時候,怎麼沒見她哥拿出這個實力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