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姣的帽子像一麵保護她的盾牌。
陸騁沒辦法擺脫帽簷與她眼神交流,就無法判斷她隻是在唬人,還是真的想跟他玩命。
他隻能息事寧人,為方影偷帶女人入宮承擔後果。
“明白了。”陸騁說:“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宮。”
方影和鳶兒吃驚地同時抬頭看向燕王。
燕王竟然答應讓皇後在國喪期間出宮?
“謝燕王體恤。”鄧姣蹲身行了一禮,繼續提出要求:“我想知道具體些的時日安排。”
“十日之內。”他給出承諾,隨意得讓鄧姣懷疑他隻是隨口一說,敷衍她。
但他轉頭看向她,補充了一句:“你會為我皇兄把靈守滿,再去逛你的集市,是嗎?”
“當然。”鄧姣聽出他在調侃她對他皇兄感情的虛偽,她臉略微發燙。
作為一個突然穿越來的倒黴鬼,她沒必要對沒見過麵的亡夫表達深情,但還是下意識想說點什麼解釋自己出宮的合理性。
“好。”陸騁往廊廡外走了兩步,背對著她,“皇嫂還有什麼要求?本王儘力一次為你辦妥。”
“沒有了,謝殿下成全。”鄧姣沒有得寸進尺,行禮後滿意地離開了燕王的院子。
鄧姣得意的背影拐過院門消失後,寂靜的前院空氣都仿佛變得寒涼刺骨。
陸騁垂下頭,冰冷的目光斜刺向跪在地上的方影。
“殿下息怒!”方影苦著臉驚慌地拱手辯解:“您上回吩咐眾將,‘憋不住就請令出宮,不要惹人閒話’,可各宮的皇親國戚沒完沒了的提要求,若是我等經常擅離職守,必然更會引人耳目,末將細細思量,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增設一名太監……”
燕王挑眉質疑:“神不知,鬼不覺?”
“末將已經儘可能掩飾周全,”方影回道:“連太監的名冊上都能查到她的姓名,偽造出三年前淨身入宮的證據,就算被人察覺,也可撇清乾係,毫無破綻!”
“皇嫂餘光一瞥,就看出這是個女人。”燕王抬手啪地扇在方影後腦勺,怒不可遏地質問:“毫無破綻?”
方影下意識抱住後腦勺,嗷嗷地辯解:“屬下原是不讓鳶兒出門伺候的,她該躲在我的配殿裡,萬無一失!滴水不漏!卻不料這小娘們……”
“萬無一失?”燕王打斷方影的狡辯,反手又是一掌:“滴水不漏?隻怕皇後長眼睛是麼?”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彆氣壞了身子!”方影抱著腦袋眼前金星直冒,身長近九尺的魁梧漢子也吃不消這掌力。
心中五味雜陳,燕王明麵上發脾氣,其實是表明還把他當自己人,不會把這件事按規矩處置。
但私刑這一關並不輕鬆,彆看燕王歲數不大,卻曾單槍匹馬衝入敵陣擒獲敵軍將領,單手一把唐橫刀使得出神入化,手勁兒賊特麼大。
方影寧可挨軍棍,也不想挨燕王的揍。
腦勺被燕王啪啪扇個不停。
方影感覺腦殼快裂了,求生欲讓他決定獻祭自己的美人:“屬下一定嚴懲不怠!這小娘們竟敢違背命令,白日裡擅自……”
燕王眯起眼,神色更加嫌棄:“你自己憋不住把人帶進來,出了事賴她違背命令?就你這點擔當!本王——”
“啪”地又是一掌,方影感覺後腦勺快被開瓢了。
“撲通”一聲悶響,方影撲在地上,抱著腦袋嗚嗚哼唧。
陸騁暫停責罰,視線斜刺向一旁女扮男裝的小太監。
“哦!唔!”鳶兒嚇得本能抱住腦袋,完全不敢相信銅牆鐵壁般的方影能被人幾巴掌扇得哭鼻子。
她覺得燕王此刻看起來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招人喜歡了,要是被他一巴掌扇在腦袋上,她可能直接就斷氣了。
好在燕王戾氣如刀的目光並沒有在她臉上停留。
他的視線掃向院門外,朗聲質問:“你二人怎麼乾看著?不進來包庇你們的好兄弟了?”
躲在門外的秦嶽和田忠淩慌忙應聲跑進院子裡,齊齊跪在方影身邊,拱手稟報:“我等毫不知情!求殿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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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過後,鄧姣的全職守靈生涯終於結束。
大清早,她就順利回到坤寧宮。
雖然諫言殉葬皇後的折子已經有十多本,但不知為什麼都被燕王扣下不發。
即便回到自己舒適的寢宮,鄧姣也暫時不能逍遙自在。
各地皇親國戚還沒離開皇宮,一些妃嬪和公主暫住在她的東西兩側配殿裡,氣氛要保持肅穆悲戚。
剛回來半日,趙嬤嬤就很不自在,她敏銳的察覺到,妃嬪們約好了似的,都沒來給皇後問安。
即便皇帝駕崩,他們也不該不把皇後放在眼裡。
事有蹊蹺,趙嬤嬤急忙安排眼線去打探。
很快,趙嬤嬤火急火燎找到鄧姣,屏退侍從,把那個後宮裡瘋傳得眾所周知的秘密告訴鄧姣。
“他們說,文官們已經上了十幾道折子,提議殉葬皇後!”
趙嬤嬤淚汪汪地說完這個可怕的消息,雙唇一直在顫抖。
她的眼淚約莫是為自己而流,因為皇後殉葬,照例貼身伺候的侍從也都得陪葬。
鄧姣神色淡定:“本宮也有所耳聞。”
趙嬤嬤見她如此淡然,眼裡又生出希望:“娘娘有何應對之策?”
沒有,她還沒有很有把握的對策。
但鄧姣得穩住周圍的人,故作霸氣地說自己前幾日去見過燕王,一切都在她掌控中,讓趙嬤嬤不必操心。
可趙嬤嬤哪裡安得下心?
她本以為鄧姣能因循祖製升為太後,如今竟然連命都難保。
鄧姣家世低微,進宮時趙嬤嬤還沒被分派來照料她,但卻是親眼看著鄧姣因為沒有娘家的依仗,被後宮幾位妃嬪才人瓜分供給。
這姑娘小小年紀倒也沉得住氣,沒鬨去任何地方討說法。
饅頭菜葉照樣讓她填飽肚子,鉚足力氣一心揣摩皇帝的喜好,沒多久就讓她抓準了機會,一飛衝天,從前欺負過她的人,都被她百倍奉還。
少說算是得罪了大半個後宮,彆說殉葬,鄧姣若是當不了太後,都可能會被仇人們找機會弄死。
危急之際,趙嬤嬤也顧不上體麵,把目前的狀況給鄧姣講明白了。
不僅僅要確保不被殉葬,這太後之位,鄧姣也得當仁不讓。
鄧姣聽完原主的經曆後,反而對鄧皇後有了新的看法。
雖然欺負過鄧皇後的人都遭了殃,但看結果,鄧皇後的真實目的可能並不是報複這些後妃。
鄧皇後知道,她自己最大弱勢在於娘家無勢,她跟皇帝哭訴時,重點也是放在旁人恥笑她父親不過是個小小千戶。
皇帝為了提拔鄧姣的父親,連鄧姣的一個遠房表兄立的功,都被平攤到她父親身上。
鄧姣的表兄名叫周季北,算是她親戚中最有出息的好苗子,現今就在天機營金翎指揮使司,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鎮撫使。
周季北與鄧姣青梅竹馬,據說準備等鄧姣及笄後就登門提親,半路被天子的選秀截了胡。
野史裡,這個周季北,也為鄧皇後賣過命。
鄧姣想過出宮後,或許可以聯係上周季北幫她挖寶藏,並安排金翎衛的頂尖暗衛護送她逃離京城。
但她的顧慮也不少。
野史和坊間傳聞都說,鄧姣與表哥周季北是青梅竹馬,他倆肯定對彼此很熟悉。
鄧姣穿越過來,起初完全沒有原主的記憶。
隨著靈魂與身體融合,她隱約有了些模糊的印象,但如果遇到自幼與鄧姣一起長大的熟人,她會露餡。
如果不能利用周季北,還有誰能信得過?
野史裡的鄧皇後依仗的人,隻有燕王陸騁,畢竟有他一個就完全夠用了。
鄧姣實在不想對燕王抱任何期望,但又不得不去思考即將到來的機會。
燕王會設法把她弄出宮幾天。
這期間,她很可能會住在燕王府。
同居是曖昧的最佳時機,但鄧姣的鬥誌頹靡。
這個燕王陸騁,跟後世電視劇裡的燕王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不像是靠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就能攻略下來的男人。
目前為止,陸騁沒有對她產生心動。
但他可能對她有點好奇。
她有種直覺。
他如果想要她,他會主動出擊。
如果他對此不感興趣,以她的撩漢段位,很可能會自取其辱。
她不是那種為了麵子可以不在意性命的人,照理說,不會在這種關頭含羞帶臊。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擔心在他麵前吃癟。
以至於她現在並沒有把拿下燕王當作求生的第一手段,以免自己失望。
她正琢磨著出宮後如何拉近跟燕王的距離,房門忽然被猛地推開。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抽抽噎噎地衝進門,撲跪在鄧姣腳下,哭著求救:“皇後娘娘!惠妃要杖責采薇!采薇隻是想取了膳盒先緊著皇後娘娘,而後再去給六皇子取食,並沒有同他們爭搶,娘娘……”
“慢些說,彆急。”鄧姣彎身抓住兩個哭抽了的小宮女胳膊:“你倆起來說話,發生什麼事了呀?”
兩個小宮女愣住了,平日裡冷漠狠戾的皇後娘娘,居然親自彎身攙扶她們。
兩人的淚水都一下子憋回去了。
情緒被這麼一衝,宮女琉璃冷靜下來,迅速把事情經過給鄧姣說了。
是宮女采薇去膳房給鄧姣取午膳回來,路過前院,膳盒被院子裡玩鬨的七歲小皇子一把抱住,要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小皇子從前並不住在皇後院子裡,視野範圍內能吃的東西,本來就都屬於他。
他掀開盒子看見自己愛吃的素獅子頭和糖醋蘑菇,立馬就要宮女把菜直接擺在樹下的石桌上。
采薇耐心哄小皇子講道理,說這是皇後娘娘的份例。
惠妃的午膳,很快也會送來院子裡,隻是排在皇後和貴妃之後,稍慢一些。
小皇子哪裡顧得上這些規矩,從前他在自己院子裡不用講規矩,哼哼唧唧地就扒著宮女采薇的手,要她鬆開吃的。
采薇一時沒有放手,還在勸說,這一幕看著就像是在跟皇子爭奪食盒,被剛出門的惠妃瞧見了。
衝撞主子的罪名劈頭砸下來,采薇要挨打,行刑的小太監已經去拿刑具了。
鄧姣還沒殉葬,妃嬪就敢騎臉輸出。
一群侍從說完後都緊張地低下頭,等著皇後娘娘雷霆震怒。
然而鄧姣神色淡定,沉默地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六皇子?”
那不就是曆史上的那個睿王?
這小子八歲的時候這麼熊?沒想到啊。
正史裡的睿王有個大BUG,算是命都捏在鄧姣手裡。
還敢跟她熊。
“沒事,隨我來。”鄧姣起身大步走出正殿:“一起去瞧瞧咱六皇子餓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