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稍慢了一點,鄧姣還是說出了最後一句寄辭,完成任務。
金鐘開始鳴響,天師在她頭頂灑下玉露。
緊接著,皇子輪流登上祭壇,開始叩拜。
叩拜後,她聽見身旁的燕王嗓音低低地說了句:“轉身。”
鄧姣知道現在要把搖鈴交接給皇長子,但搖鈴由燕王幫她拿著。
她隻能鬆開燕王的胳膊,轉了個身,空手注視著地上的大皇子。
被劫持了許久的燕王終於重獲自由,他把搖鈴遞給大皇子,邁步準備走下祭壇。
千鈞一發之時,鄧姣不安分的手再次抬起,朝著燕王方才平舉手臂的方位摸了摸,就像是盲人在找導盲杖。
這一次,不是因為頭暈。
這是鄧姣迅速思索後作出的決定。
她覺得儀式由皇叔攙扶她開始,也該由皇叔攙扶她一起走下祭壇,有始有終,台下的皇親國戚們才不容易發現方才的突兀。
然而燕王在遞出搖鈴之後,一個閃身就從她身邊消失,黑金色的長靴邁出了重影,無聲無息地走向台下。
燕王是有準備的,剛才他餘光看見鄧姣的手又挨過來。
同樣的“突襲”,燕王不會兩次中招,他輕而易舉躲開了小皇嫂的進攻,逃離現場。
否則他恐怕要扶著鄧姣一直走下台。
祭典上的王公貴族和大臣們或許會因此以為他確定了太後的人選,打算為鄧姣立威。
鄧姣獨自提著衣擺走下台,走向自己的位置。
她的站位在太後身後偏西側。
燕王溜得很快,她走下台階的時候,他已經在太後座椅旁邊站定了。
有一段距離,她跟他麵對麵,之間橫亙著空曠的廣場。
她探究的視線被帽簷遮擋,心跳不穩。
她在猜測燕王如此迫不及待遠離她的原因。
他會以為她剛才低血糖發作是裝的嗎?
她確實想引起他注意,但她不希望他發現這個事實。
更何況她並不是裝的,她理想的撩漢手段是潤物細無聲的,而不是在這種重要場合出亂子來博眼球。
她很不安,而且有點生氣。
剛才跟她牽手十分鐘的男人,一鬆手,就表現得像見鬼一樣,飛奔逃跑了。
她現在沒辦法理智地替他找理由,難怪野史裡的鄧太後要毒死他。
齋醮大典繼續了近一個時辰才結束。
鄧姣站位僻靜,無人問津。
一旁的趙嬤嬤一直詢問鄧姣念寄辭的時候為何要抓住燕王的胳膊。
小皇後的規矩都是趙嬤嬤教導的,鄧姣捅下這麼大婁子,且不問太後是否會責問皇後,趙嬤嬤是肯定得受罰的。
所以趙嬤嬤心急地低聲跟鄧姣商議對策,希望儀式結束散場後,鄧姣能去給太後解釋清楚。
是突發眩暈,不是嬤嬤教導有誤。
趙嬤嬤說得很委婉,畢竟皇後不強行甩鍋給她,她都該感恩戴德了。
鄧姣原本覺得這次意外有驚無險,雖然出了點亂子,但也算平穩完成。
聽嬤嬤這麼一說,倒像是天大的罪過。
散場之後,太後在眾人的恭送下率先離場。
鄧姣緊隨其後,小碎步往西後宮方向走去。
雖然鄧姣剛才冒犯的是燕王,但後宮歸太後管,所以她要向太後解釋緣由。
太後被眾人簇擁著,走得慢。
出了太和殿左翼門,要繼續往北走一段,太後的步輦就等候在箭亭外。
鄧姣追上那群人,隔著一段距離,燕王也走在太後身邊。
太後一直側頭仰麵說著什麼,燕王時不時點頭。
鄧姣壯著膽子快步跟上,距離兩三丈的時候,太後還在說話,她不便上前打斷,隻好先跟著走了一段。
她聽見太後哼笑一聲:“能爬上那個位置的女人,不會在這種關頭‘笨笨的’,也就你們爺們家會當真。”
燕王沒有反駁,目光盯著不遠處的步輦,驢頭不對馬嘴地回應:“好。”
這是他跟母後產生分歧時常有的回應。
意思是不想繼續爭論,但他保留自己的判斷。
走在後麵的鄧姣隱約聽見“笨笨的”三個字。
太後的意思是,“笨笨的”是燕王對鄧姣的評價。
他是因為這個原因見鬼一樣逃離她魔爪?
笨又不會傳染。
低血糖也不會。
又走了幾步,太後停在步輦旁,伸出手,燕王攙扶她坐上步輦。
鄧姣抓緊機會,快步走到太後鑾駕旁行禮:“兒臣恭請母後聖安。皇叔金安。”
太後一愣,讓小太監先不要抬起步輦,側頭威嚴地看向鄧姣,開門見山:“何事?”
鄧姣按照趙嬤嬤的教導,先向太後主動告罪。
而後解釋自己不吃早飯容易眩暈的疾病,念寄辭時吞吞吐吐,也是因為空腹頭暈。
她對著步輦上的太後,聲情並茂地講述她去年春天因為這個病落水,險些淹死,幸好被父親及時救起。
態度之誠懇,一旁的燕王都快要原諒她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被她當眾劫持的人是太後。
鄧姣原本確實打算對燕王解釋和道歉,但趙嬤嬤告訴她,這事情歸太後管,
在公開場所,皇後與皇叔要避嫌。
所以,她這些話其實是間接說給旁邊那個靠在步輦旁雙手抱臂的燕王聽。
但她說完後,燕王仍然保持這個不友好的姿勢,似乎她欠他一個正麵道歉。
“這是兒臣第一次發病後沒有昏倒,”鄧姣深吸一口氣,充滿感情地對太後發表最後的歉意:“或許是陛下在天之靈支撐著兒臣,讓兒臣堅持挺過了那至關重要的一刻。”
她淚汪汪地吸了吸鼻子。
一陣沉默。
旁邊的燕王問她:“那現在怎麼辦?還撐得住嗎?讓母後下來,步輦讓給皇嫂坐?”
鄧姣:……
他似乎對她的道歉依舊不滿意。
借他當拐杖一用,就欠他欠大發了。
“哀家明白了。”感覺到鄧姣有意把她放在燕王之上,隻顧著向她解釋理由,太後心情不由好轉:“你且回乾清宮歇息,哀家宮裡有溫著的金絲燕窩櫻桃湯,一會兒著人給你送過去補補身子,太瘦弱了。”
誰都知道燕王是如今的實際掌權者,鄧姣這樣“故意”怠慢,等於是給太後交了投名狀。
如今鄧姣還占著皇後的名位,拉攏好過敵對,太後自然也給了她臉麵。
不遠處“觀戰”的趙嬤嬤在這短短幾句交談中,已經險些昏倒三次了,但最終結果竟然很不錯。
都沒弄明白,鄧姣為何在犯下大錯後,反而得到太後賞賜。
告退之後,鄧姣轉身朝趙嬤嬤的方向小跑,就像上台表演完的小孩跑回家長身邊一樣急切。
但隔著一段距離,趙嬤嬤忽然對著她的方向行大禮。
她剛準備說“不必多禮”,就聽見身後男人低沉的嗓音——
“去年春天,西北邊軍被調去嶺關抗擊韃子,還記得麼?”
原來趙嬤嬤是在向她身後的男人行禮。
鄧姣渾身一緊,停下腳步,但她沒轉身。
為什麼燕王跟在她身後走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嗓音很溫柔,但因為太突然,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腦子在打架,一部分在想要不要轉身請安,一部分在思考他問的問題要如何回答。
燕王慢悠悠邁著長腿從她身邊走過,然後放慢腳步,像是在等待她回答,“本王是在問你,皇嫂,你記得嗎?”
鄧姣雖然對這場戰役毫無了解,但飛快權衡之後,覺得自己不能不記得這種大事,所以她回答:“當然記得,那些可惡的韃子!”
她甚至不知道邊軍打贏了沒有。
如果是燕王帶兵,那肯定是贏了的,因為燕王一生沒有打過敗仗。
他突然提起這件事,難道是為了炫耀實力嗎?
她還沒開始撩他,他怎麼就主動孔雀開屏了?
如果是這樣,她就原諒他剛才見鬼一樣逃下祭壇。
燕王停下腳步,回頭麵向她。
鄧姣第一次在午後的陽光下直麵他的身形。
儘管帽簷擋住他脖子以上的麵容,這樣的寬肩窄腰長腿的比例,還是讓她晃了一下神。
“你父親在那次反擊戰中,立了個小戰功,”他繼續提醒她:“我皇兄就是用那次戰功,提拔你父親為參將。”
鄧姣沉默了。
燕王為什麼會提起她父親?這不像是搭訕手段。
她警惕起來。
大腦飛轉。
想明白後,耳根有些發燙。
她剛才說,去年春天,她父親在河裡救了她。
如果去年春天她爹一直在邊疆——很顯然,剛才她的故事是撒謊。
怪不得燕王絲毫沒被她的演技打動,原來是她編的故事有漏洞。
鄧姣氣壞了。
雖然她編故事騙他,但她被拆穿後惱羞成怒,悶不吭聲地低頭逃跑。
燕王沒有出聲斥責,也沒有叫住她。
但她餘光能看見,他依舊走在旁邊不遠處,沒打算放過她。
鄧姣閉了閉眼,停下腳步,絕望地找借口:“我方才說那些話,隻是想請求殿下原諒,事情發生的具體時間,我記不清了。”
他也頓住腳步,側頭看她。
鄧姣深吸一口氣:“殿下要如何處置我?悉聽尊便。”
他沉默片刻,低聲回答:“要處置你,不會等到現在。鄧姣,我的玉台殿也在那個方向,我要禦駕我的闕闕,前麵巷子就拐彎,你走你的,好嗎?”
他居然調侃她“禦駕闕、闕”闕不出來的糗事。
這次輪到鄧姣見鬼一樣逃跑了。
她再多說一句話,都會印證這個男人對她“笨笨的”評價。
前麵每一段對話都是呈堂證供,法官和陪審團會宣判她是白癡。
回到乾清宮,太後宮裡的侍從送了好些甜品過來。
鄧姣剛才的羞恥與不甘,在看到這些誘人的食物後,一掃而空。
半個月了。
她穿越過來的半個月,都在吃沒放調料的素食和糕點。
天殺的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太監打開紫檀雕龍鳳呈祥雙層食盒,濃鬱的甜香立即在殿內彌漫開來。
上層一碟糖蒸酥酪,旁邊一碟鬆仁糕,還有一碟金黃透亮的糖炒栗,最下一層是金絲燕窩櫻桃湯。
殿內迅速彌漫開香甜的氣味。
鄧姣保持鎮定,對著太後的侍從謝過母後賞賜。
等到太後的侍從離開宮殿,鄧姣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動工了。
糖蒸酥酪入口即化,鬆仁糕外酥內軟。
食材真可謂是一等一的口感。
這才是她暢想的後宮奢侈生活啊!
好想當太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