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1 / 1)

正逢驚蟄的節氣,穀中雪水化開,林鳥飛叫。

祈願跟在最後,慢慢地,她的視線落在裴觀和薛從瀾的身上。

她已經發現了,裴觀不是裴觀,而是薛從瀾。那她要如何巧妙化解這份尷尬。

裝不知道嗎?然後等旁人點破。

顯然,這個人不會是薛從瀾。

畢竟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薛從瀾默認了她的錯誤,完全沒有提醒她。

祈願心中不禁腹誹,看來,薛從瀾並不像外界所知道那樣正直,起碼有點腹黑。

下山之後,裴觀說:“太陽快落山了,先找一間客棧休息。”

穆舒瑤沒有意見,捏著手裡的劍用力。

薛從瀾挑眉示意。

祈願沒說話。

裴觀轉頭看向祈願,笑了聲:“師妹想要夜行?”

祈願注意到,他們三個人都在盯著她看,她連忙搖頭:“不。”

他們在棲山腳下一個村鎮裡的客棧歇下腳,這裡所住的多數是要上山拜師學藝的弟子,不然就是過路人。

裴觀覷了眼:“希望下次我回棲山的時候,二師傅彆丟幾個酒囊飯袋給我。”

棲山派收弟子的規矩是考核製,寬進嚴出。

五個掌門每年都會在開春比試後,挑選自己中意的弟子,再交給自己的大弟子教授武藝,代代相傳。換言之,每個大弟子都算一個小師傅。

薛從瀾,裴觀,以及穆舒瑤三人皆是。

而祈願是先任掌門之女,並沒有參加過這種考核。

她正在想,便聽裴觀拋來一句:“師妹,你不算。”

裴觀補了句:“因為你連入門都沒有。”

祈願暗暗收緊拳頭,想揍裴觀一巴掌。

但是理智來看,不能揍,本來他們三個就對她沒什麼好感度。

聽罷,穆舒瑤朝著祈願看過去,沒說什麼。

與此同時,祈願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這客棧點了香料,她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像鬆木香。

薛從瀾教她用鞭子的時候,她聞到的,好似也是這個味道。

裴觀站在櫃台最前麵,訂了四間房,和一桌菜。

四人圍著方桌,分坐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裴觀忍不了兩個冰山坐在自己身邊,一個比一個冷,無奈隻能提起朝中舊案。

“這次二師傅讓我們協查的案子,發生在十六年前。”

聽裴觀提起舊案,穆舒瑤來了興趣。

一邊想,十六年前,朝廷積壓了什麼大案?

薛從瀾直接點出:“十六年前,宣德太子在圍獵時,被林中的猛虎咬死。”

穆舒瑤疑惑:“宣德太子?”

“聖上將當日奉命保護太子的金吾衛全部處死後,不是將此案以意外結案了麼?如何能算多年積壓。”

裴觀說:“那日奉命保護太子的金吾衛丟了一人,一直不曾找到。聖上結了太子的案子,但一直在命人追查那失蹤的金吾衛的下落。”

“如今,當年失蹤的金吾衛主動投案。事以,以他來重查當年的太子舊案。探探這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

祈願一邊聽,一邊捧起水杯呷了一口。

穆舒瑤聽罷,道:“定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薛從瀾將目光放在祈願身上,問:“祈願,你怎麼看?”

原主是個炮灰,關於案情,她沒有任何記憶。

而奇怪的是,她在穿書的時候,還記得原著中發生的案件,如今,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聽薛從瀾問她,開口說:“嗯,若非是奪嫡之爭,便是尋仇了。”

她以為,就這兩種可能。

“尋仇?”

裴觀和穆舒瑤異口同聲地疑惑,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層,隻以為是奪嫡。現在來想,的確是有尋仇的可能性,可如果是這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得罪誰呢?

轉而,裴觀看著對麵的祈願,揶揄了聲:“師妹,這麼看,你也沒那麼草包嘛。”

祈願放下手中手中的水杯,幽怨地意思:“裴師兄……”

穆舒瑤也讚同:“想來,五師傅讓師妹陪我們下山,是有道理的。看來,是個智囊團。”

薛從瀾不禁一笑。

祈願注意到他,側眸看過去,方才,她張口叫了裴觀,薛從瀾發現了。

她沒點破,隻是低下頭,重新捧起了水杯。

薛從瀾也沒有提。

不一會兒,他們點的八寶鴨上了桌,裴觀沒心思再提案子的事兒,抄手拎起一張春卷皮,挑著八寶鴨頭裹著蘸醬吃。

祈願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她舔了下唇,用筷子夾了一張春卷皮,放在手心裡。

隻是,剛挑著皮,還沒放肉。

頭頂便傳來一道尖叫聲。

她的手下意識抖了一下。

同客棧內,有人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

緊接著,有人喊:“死人了!”

“有人死了!”

那人嚇得屁滾尿流,從樓梯上的雅間滾下來。

穆舒瑤拿起手上的劍,沒二話,直接站起身,往樓上走。

裴觀急忙將剛剛裹好的春卷皮塞進嘴巴裡,一邊嚼,一邊站起來說:“等等我。”

祈願默默放下手中的春卷皮。

倏然,她又聞到了那股鬆木香,與此前不同的是,這中間混雜著血腥的味道。

她不禁皺起眉,抬頭時,看見頭頂木板的縫隙中滲出血滴。

墜落下來。

掉在她剛放下手的春卷皮上。

祈願想要躲開,可她的腿還沒站穩,一下子跌坐在地。

薛從瀾沒有動,緩緩抬起頭。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薛從瀾,然後視線被他脖頸處的痣吸引過去,那裡,似乎綻放了一朵小花。

是梅花形狀的烙印。

她漸漸意識到,那似乎不是什麼痣,而是一個在平常狀態下,並不會顯現原形的疤痕。

樓上,傳來穆舒瑤的聲音。

“裴師弟,你先,退後!”

“彆過來。”

裴觀問:“為何?”

穆舒瑤咬牙,頓了聲:“是個女子,赤身裸體,沒有穿外衣。”

裴觀一聽,沒繼續問下去,也沒有上前。

可除了裴觀以外,不乏有男子上前,要替天行道,穆舒瑤攔都攔不住。

“這裡是棲山腳下,怎麼會有人行凶?”

“棲山腳下怎麼了?你當棲山派的弟子,天天都在這兒盯著,看看死人了麼。”

“……”

七嘴八舌的聲音吵了起來。

穆舒瑤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迅速解下外衣,將女屍裸露的部位蓋上。

做完這一套動作,穆舒瑤揚聲問:“店主,這女子住店多久了?”

店主從人群中擠出來。

他仔細辨認女屍的臉,然後說:“三日。”

穆舒瑤繼續問:“那這三日,你可曾見過她?或見過她與什麼人同行?”

店主搖了搖頭:“沒有,沒有見過,更沒有見過有什麼人同行。”

穆舒瑤沉思片刻,看著周遭的人,起身道:“我要驗屍,還請諸位回避。”

“驗屍就驗屍,回避什麼?”

人群中有人問:“這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難道是你殺的人,要藏匿什麼?”

裴觀身為男子,沒有上前,隻是避在人群之後。

聽到眾人的質疑,他冷笑了聲:“一群腦子不靈光的活菩薩。此人在我們來之前便已經死了,難不成,我們幾個長了翅膀,從山上飛下來殺人麼?”

祈願聽罷,顧不得那木板上滲下來的血滴,站起身上樓。她沒有作聲,隻是從客房之中,拉了一道屏風出來,擋在屍體麵前。

“諸位,死者是女子,並且衣不蔽體。在場,不乏有男子,為了不冒犯死者,我師姐才提出請諸位回避四字。屏風在此,若有精通驗屍之術的能人可上前,其餘人,還請站在屏風後,等待驗屍結果。”

穆舒瑤正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看見祈願,頓了一下,而後同她點了點頭。

半柱香後,屏風內傳來穆舒瑤的聲音。

“確認屍體死於今日子時,脖頸處有明顯掐傷,腰部有淤青,穴道……”

穆舒瑤頓了頓,繼續說:“有男子的白液殘留。”

“初步可斷定,此女是被奸殺。”

“奸殺?”

有人驚呼了聲,“店主,那今日子時過後,有誰離開了客棧。”

店主懵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子時,我已經困的打盹了。倒是記得門響了,可我瞧沒人來找我訂房間,我便就沒醒來看。”

“誰知道會出人命!”

“那也就是說,凶手已經離開案發現場了?”

“……”

沒有人下定論。

隻有一人,在靜寂之時,打破了寧靜。

薛從瀾說:“沒有。”

“凶手還在現場。”

“他奸殺了人,豈會留在這裡等著旁人來抓?”

薛從瀾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勾唇道:“此人用了催情香。”

有人問薛從瀾:“你如何判定?”

他們注意到,薛從瀾從始至終都沒有靠近過屍體,他一直坐在樓下。

薛從瀾一貫溫和,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手上撥動著佛珠,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木板,朝著店主問:“樓上,對應這個位置的房間,是誰的?”

祈願順著薛從瀾的指引看過去。

店主說:“是鄭公子。”

“哪個鄭公子?”

“京城戶部侍郎之子,鄭崔。”

話音方落,眾人聽見一道房屋破出的聲音,他們找到鄭崔所住的房間,破門而入。

滾了血的女子衣衫淩亂在地,濃厚的催情香的味道散出來,擠進去的每個人,身體都不自禁產生異樣的感覺。好端端的窗戶莫名被人釘死,而屋內的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和時間,才將窗子破開,跳窗而逃。

“所以,鄭崔便是凶手?”

裴觀走上前,隻見窗外,一人翻身上馬,落荒而逃,隻留下背影。他轉頭,看向人群之後的薛從瀾,一副早已將一切儘收於眼底的模樣。

祈願站在裴觀身旁,大量催情香的味道,混雜著血腥味,竄進她的鼻孔。

似還有淡淡的鬆木香。

她意識到不對勁,抬手捂住口鼻,渾身還是不受控製的燥熱起來。眼前幻影迷離,隻見不遠處,那人脖頸處的梅花烙印越發鮮紅。

想讓人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