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風(1 / 1)

當晚,墨府眾人難得聚在一張桌子上一起用晚膳。

墨重霄坐主位,墨遷和墨夫人坐在他的右手方,墨北寒和褚纖雲坐在左手方,其他四個位置坐著墨重霄的妾室。

一邊用膳,墨遷一邊講著他消失的這幾個月裡經曆了什麼。

那日運輸糧草途中碰上魔族伏兵,與之交手不慎被重傷,墜落河中順著水流飄到了一處偏僻的寨子,寨子裡條件簡陋,沒有修士藥草也稀少,更彆提丹藥之類,因此費了很久才養好傷。

把他救回家的人說,當時把他從河裡撈出來的時候他還有呼吸,但渾身上下都是傷,背後兩道傷更是血肉模糊,又長又猙獰的裂口從肩膀延伸到腰,再深一點就能看到骨頭,傷口周圍的肉被河水感染,泡得發白。

為吊住他的一條命,寨子耗儘了藥材,每次用完藥都以為他活不過明天,沒想到他次次都扛了過來。

昏迷了一個月終於蘇醒,醒來後躺了足足四十天才能勉強下地。

“二公子受苦了……”

“二公子平安回來,真是蒼天保佑。”

“我可憐的兒……”

墨夫人聽著心疼得不行,不停地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把前幾個月的都補回來,“上蒼保佑、上蒼保佑,還要多謝寨子裡那些人,沒有他們,你這條命恐怕也撿不回來。”

“是,母親,所以我想過幾日回寨子一趟。”

救命之恩自當重謝,墨遷想親自去送謝禮。

墨夫人應了聲好,她打算跟兒子一起去見見他的救命恩人向他道謝,墨重霄同樣大手一揮,囑咐了管家去時多備些厚禮,路上保護好夫人和二公子。

碗裡的菜堆成小山丘狀,墨夫人還覺得不夠,想再給他夾,墨遷連忙擺手,“夠了夠了母親,我碗裡都快放不下了,您也瘦了,多吃些。”

墨重霄也給母子倆夾了菜,還給墨夫人親手盛了碗湯。

“兒子來,這道菜是特意按照你喜歡的口味做的,嘗嘗。”

墨遷笑著抬碗接住,兩口把菜吃下,誇讚的語氣說了聲好吃,墨夫人低頭笑笑,擺弄了下湯勺,隻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四個妾室都爭著為墨遷夾菜,聊的內容也圍繞他展開,褚纖雲吃著飯時不時插嘴聊兩句,附和幾聲。

氣氛和睦融洽,獨獨墨北寒一人被排斥在外似的,比起褚纖雲,他仿佛更像那個外人。

聊著聊著,某位妾室說起墨夫人待她如待親生女兒,褚纖雲回道,“要是能給夫人做女兒,那是纖雲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與墨遷認識這麼久,我最嫉妒他的就是這點了。”

落落大方且真誠的語氣哄得在場所有人心情愉悅,墨北寒捏著手中的筷子,心中莫名的煩躁情緒更甚,吃著的飯菜也覺得越發不合口味。

一個丸子忽地出現在他碗中,身旁之人歪著頭,指了指碗中的丸子,朝他眨眼道,“紅燒魚丸好吃,你嘗嘗。”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墨北寒夾起丸子吃下,褚纖雲彎起嘴角,滿臉笑容地問,“怎麼樣,好不好吃?”

心中那股煩躁淡去許多,他點點頭,“嗯。”

“這幾道菜我都嘗過,沒什麼辣味,裡麵也沒放你不喜歡的茴香。”

見他喜歡,後麵褚纖雲又給他夾了好幾次菜,墨北寒都一一吃下。

那頭,墨夫人見墨遷半晌沒動筷,問道,“遷兒吃飽了?才吃了一半飯,再吃些?”

墨遷移開視線,揚起笑容掩飾情緒道,“沒、喝了酒覺得有些悶。”

“你傷才好,這段時間少飲酒。”墨夫人語氣嚴厲,實則關心。

“是,兒子知道。”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膳後眾人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墨家家主叫上墨遷和墨北寒去了書房,有話要對他們兄弟二人說。

夜風微涼,褚纖雲獨自坐在庭院的亭子裡等待,坐著坐著困意就上來了,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不知過去多久,眼前投下一片陰影,迷迷糊糊中突然響起的聲音驚散了她的倦意。

“阿雲,怎麼在這兒坐著?”

墨遷蹲下,把不知從哪拿來的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夜裡冷,小心著涼。”

“……嗯?墨遷……北寒呢?”她下意識呢喃。

眼眸的光暗下,墨遷緩緩站起,聲音低了下去,“父親有話要與他單獨談談。”

用膳期間,他就發覺阿雲和墨北寒之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阿雲與他到了何種地步?

他是不是回來得太晚了,如果念湘姐死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情況會不會不同?

意識逐漸清醒,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捏著披風張唇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

今日月半,夜幕沉沉薄雲縹緲,圓月清冷皎潔,傾瀉的月光灑在屋簷亭台、花草樹葉,和地麵的青石板,庭院靜謐,萬籟俱寂,二人的視線都沒看向對方。

褚纖雲動了動唇,最終說道,“明日……我們一起去看看阿湘吧。”

“好,我也有此打算。”

然後又是漫長的、罕見的沉默。

“纖雲。”

良久過去,一聲纖雲打破此刻的寂然,亭外,墨北寒站在月光下,臉色晦暗不明,陰晴難辨。

“過來。”

亭內她與墨遷僅有一步之隔,亭外是數步之遙,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的墨北寒。

褚纖雲回過頭望向墨遷,解釋的話不必說出口,眼裡浮動的光已經意義明了。

她對他彎眸笑笑,而後轉身跑向墨北寒。

“阿雲……”伸手想將她攔下,卻隻握住一縷從手心劃過的風。

看著她步步跑向墨北寒,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墨遷掩下苦澀的眸,緩緩收回手。

沒攏緊的披風受跑動幅度的影響從肩頭滑落,被風一揚,落在半路。

“誒——”

褚纖雲已經走到墨北寒身邊,她想回去撿,手腕卻被一把握住。

隨處飄浮的雲層恰好在此時遮蓋了圓月,銀白的月光收斂,地麵的影子融為一片。

“披風而已,臟了就不要了,改日我讓芙裳買件新的。”

墨北寒握著她手腕的力氣很大,看向墨遷的目光裡除了冷漠,似乎還暗暗劃過某種勝利者姿態的得意和高傲。

褚纖雲錯過了那抹情緒,看著地麵的披風,她有些猶豫,“可……”

也不能就這樣丟在那兒不管吧。

墨遷走出亭子,彎腰將披風拾起,拍去上麵沾到的灰塵,抬頭露出淡淡笑意,聲音極其輕緩道,“夜深了,阿雲早些休息……明日見。”

“好,你也早些休息。”

書房門口,墨重霄看著那三人先後出了庭院。

管家站在他身後,“大公子和二公子皆對褚姑娘有情,若是二公子沒有失蹤,也許……”

“遷兒與纖雲丫頭認識了這麼多年,她要是真對遷兒有半點心思,哪還有北寒的事。”

他也曾年輕過,知曉感情這種東西不分先來後到,隻論人。

“可惜褚姑娘的身份……”

墨重霄摩挲著手中戴的扳指,眼中劃過一絲考量,“我對北寒這孩子有虧欠,他真心喜歡,娶作正妻也無妨。”

回院落的路上,褚纖雲還在回想墨遷離開時臉上的落寞,那樣的神情他以前從未露出過。

在她印象中,墨遷性格很好,隨了墨夫人的性子總是高高興興、和和氣氣的,鮮少冷過臉,但也有不著調的時候,常與她和阿湘打鬨,說些玩笑話。

三人拌嘴玩鬨的日子曆曆在目,阿湘如今不在了,往後她與墨遷也要變得生疏了嗎?

他平安回來,她第一反應自然是高興,但也不由得思考該用怎樣的態度麵對他,該怎樣與他相處。

不至於傻到看不出他們兄弟間不對付,關係說不上惡劣但也稱不上好。

可她實在想不出既保全多年好友情誼,又顧及心上人感受的兩全辦法。

她若是不選,以北寒的性子,就算他知曉她對墨遷絕無他想,但也遲早有天會要她在他與墨遷當中做出選擇。

怎麼辦才好。

這晚,褚纖雲失眠輾轉反側,不願承認,但她很清楚,其實自己的內心早有偏向……

如果她為了墨北寒而疏遠墨遷,阿湘在天上會不會也唾棄她的行為。

每每有心事,褚纖雲都會向小白傾訴,像倒豆子一樣對它自說自話訴說煩惱,但這次小白也不在。

墨遷回來了,小白反而杳無蹤影,它是不是也不要她了。

府裡睡不著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墨遷。

嫉妒、憤恨亦或是悲傷,他分不清,隻知道壓在心口密密麻麻的情緒幾乎令他喘不過氣。

阿雲喜歡上誰他都能接受,隻要那人真心待她疼她愛護她,可為何偏偏是墨北寒?

偏偏是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私生子。

但沒關係,他們才認識不過半年,即便相愛,感情也不可能濃厚到非彼此不可。

阿雲許是一時被他那張臉蒙騙,騙得了一日,騙不了一輩子,要是她知道了墨北寒真正的身世和性情,不一定還會喜歡他。

這樣想著,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心情稍稍舒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