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鎮(1 / 1)

斬妖 十葉舟 4451 字 3個月前

荊如玉依稀地記著她曾看過的一出戲,戰鼓雷雷,鑼聲震天,一黑臉將軍手持流星挽月錘,身著三麵麒麟甲,率領千軍萬馬,攻城拔寨,直逼敵軍老巢。黑臉將軍撫須對天長嘯:“誰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記憶中的黑臉將軍與眼前戴著黑色臉譜麵具的女子在搖曳的火光下,有一瞬的重合。

“這女子,應該與之前戴麵具的那幾人師出同門,他們個個詭譎怪誕,神出鬼沒的。”荊如玉心中腹誹,她抱著手臂靠在樹乾上,自始至終沒挪動一步,戒備地盯著來人。

這女子側頭瞧了眼荊如玉,忽然向她擲出一個金手鐲,轉身欲走,又好像想起什麼事一般,回頭留下一句——哦,我叫瑤光,聲音婉轉歡快,尾音輕輕上揚,不似她外表那般出凡絕塵,不近人情。

荊如玉倏地一愣,不知這女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應該就是伏魔鏡的鏡框。”

不知什麼時候林修竹站到了荊如玉旁邊,他被煙熏得眼淚叭嚓的,一開口嗓子乾糊糊的。

“這就是鏡框?怎麼這麼小?”

荊如玉舉起金手鐲,仔細端詳了半晌,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她眼珠一轉,將金手鐲攥在手裡,一寸一寸細細摩挲著手鐲的紋理。

“有字。”

荊如玉眸光一亮,林修竹把剩下的紙錢全部扔進火堆裡,二人借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看清楚了金手鐲裡麵鐫刻的一圈文字。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荊如玉疑惑不解地跟林修竹對視一眼。

“這幾句話出自南北朝時期周興嗣編纂的《千字文》,”林修竹自顧自地開了腔,緩緩地說道:“指的是鴻蒙初辟,天地萬物伊始的模樣。”

荊如玉站起身來,低頭凝視著手心裡的金鐲子,小聲嘀咕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話音剛落,這十六個字仿佛被施了法,眨眼間全部漂浮於虛空之上,散發出淡淡的銀色光芒,若隱若現。

逐一細看,忽見最後“張”字隱約閃爍著金色的微光,忽閃忽閃的,仿佛稍不留神就要熄滅。

荊如玉腦子快攪成漿糊了,到底有沒有靠譜的人給她解釋一下?

“這十六個字,代表著‘伏魔鏡’中封印的十六個妖怪。每當收複一個妖怪,對應的銀色字就會變成金色。如果發現某個字突然變得忽隱忽現、金光閃閃,那麼就說明附近有‘伏魔鏡’中的妖怪出沒,畢竟他們手裡有‘伏魔鏡’的碎片。”

說話的女子,尾音不經意的上揚,幾句話便解了荊如玉心中的疑慮。二人循聲望去,果然是去而複返的瑤光,她雙腳倒掛在樹上,揣著手,好像一隻假寐的夜鴞。

荊如玉的瞳孔微微一縮,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林修竹。自從那十六個字出現後,他幾乎沒怎麼開口,荊如玉隱隱感覺到,她之前的疑問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林修竹沉思片刻,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荊姑娘,我有話跟你說。”他朝著瑤光方向瞥了一眼,隨即二人便轉身離開了。

瑤光翻身坐在樹上,揣著手,盤著腿,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麵具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她微微掀起眼皮,眯著一隻眼睛,偷偷地往那二人離開的方向瞄。

荊如玉盯著林修竹的後腦勺思忖半晌,仿佛一切答案呼之欲出。就在這時,林修竹猛然轉身,荊如玉差點沒收住腳,急忙向後退了兩步。

林修竹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伸手從袖子裡摸索出一塊鏡子碎片,正是之前荊如玉逃出渡妖閣時,刀尖上所插的那一塊。

林修竹慢悠悠地攏了攏袖子,斟酌再三,款款開口道:“我原是清風派的一名弟子,進入皇宮是要查明當年鸞鳥一族被滅的真相,秋生是我在霍山偶然遇到的小妖朏胐。”林修竹邊說著話,邊舉起手中的鏡子碎片,霎那間,金鐲上銘刻的“張”字金光燦爛,荊如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中的金鐲,抬頭愕然道:“秋生是伏魔鏡封印的十六妖之一?”

林修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麵不改色道:“我想……我想請求暫時不要收秋生回伏魔鏡,有些事情隻有到了傲岸山甚至幽都才能明了……”

“所以,你並不是老皇帝的‘男寵’?” 荊如玉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宛如給林修竹當頭一棒,驚得他半天說不出話,隻能乾瞪眼。

他到底做了什麼才能給荊如玉帶來如此詭異的錯覺?

“喂,你們倆說完沒有?天一亮我們就要出發了!”瑤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旁邊的一堵矮牆上麵,揣著手,盯著他們倆,一旁還站著同樣揣著手的啾啾。

“我們?”二人異口同聲,互相對視一眼。

“薛堇沒有告訴你們麼?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瑤光搔搔頭,從袖子裡摸了半天找到一封折的有點皺的信,她用力扯了扯,試圖撫平折痕,不料用力過猛,竟把信撕成了兩半,她短暫愣了一秒,順手將手中的信擲給荊如玉。

字跡筆走龍蛇,剛勁有力,寫著:“金鐲乃為伏魔鏡框,務必小心收好,為確保此行萬無一失,瑤光將同行,她屆時告知如何找到十六妖,望汝力行,不負所托,薛堇。”

荊如玉麵無表情,稍一用力,手中的信瞬間便成了紙屑。一聲雞鳴,驚擾了啟明,一陣晨風,卷起了灰燼,地上隱約可見的火星子被荊如玉一腳踩滅。

這時,荊如玉手中的金鐲又發出微弱的金光,定睛一看,是“玄”字。荊如玉心中一動,舉起金鐲按照不同方位比對了一番,當方位為“北”時,金光明顯晃了幾下。

“向北走?”荊如玉目光似乎微微閃動。

“向北走有個臥龍鎮,我先行一步,在那等你們。”說話間瑤光便不見了蹤跡,隻留下探頭探腦的啾啾。

“臥龍鎮,聽上去似乎是個很大的鎮子。”林修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將自己裹緊,悶聲道:“我們什麼時候去?”

“哢嚓”一道紫色閃電驚擾了夜空的寧靜,驚雷猛然響起,嚇得夢中人徒然一抖。

汗水浸濕了沈子期的鬢角,他雙手捏著被角,嘴角微微顫動,時而急聲嗬斥:“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時而嗚咽呢喃:“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仿佛在一場夢魘中經曆了冰火兩重天。

床頭站著一妙齡女子,正癡癡地望著沈子期。青藍色紗衣襯得她風姿秀逸,一雙盈盈碧眼自帶幾分媚態柔情,她玉指纖纖,溫柔地為沈子期拭去汗水,喃喃細語他的名字。一滴淚水從女子白皙的臉頰悄然滴落,潤濕了她左眼下的一顆淚痣。

“刷刷刷”又幾道閃電接連劃過,照得房間忽明忽暗。這女子細細地凝望著沈子期,生怕遺漏了彼此相處的每一刻,她輕柔地抬手,為沈子期拂去滑落在耳邊的一滴淚。

一道瓦亮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屋子,女子用餘光瞥見門外有一團黑影。她淡然自若地拭去腮邊的淚水,緊接著,又一道閃電劈下,屋裡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隻留下滿室餘溫中的淡淡清香。

這幾天不知怎麼了,秋雨淅瀝瀝的下得沒完沒了,荊如玉他們剛到臥龍鎮天就放晴了。本來小溪村離臥龍鎮不算太遠,結果天公不作美,從他們出發那天開始,這秋雨就好像跟他們作對似的,他們一趕路立刻下雨,他們一休息立即響晴,氣得人沒處說理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的騾子車一不留神陷入泥淖之中。荊如玉使足勁兒要把騾車給推出來,豈料勁兒用大了,最後隻剩下一根車軸攥在手裡。多虧林修竹死命勒住韁繩,要不這可憐的騾子也得一起跟著飛上天。

不知是不是今日天晴的緣故,臥龍鎮主街上的人異常多。自從荊如玉他們進了鎮子,就一路被人流推著向前走,嚇得坐在騾子背上的秋生猛力拽著韁繩,生怕自己掉進人堆,最後成了一灘肉泥,完全忽略了身下的騾子在那“吹胡子瞪眼”。

三人一猴一騾子,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鑽進旁邊的胡同,不約而同的長籲一口氣。

抬頭一看,前麵幾丈遠掛著一個“招搖過市”的紅色幌子,寫著“餛飩”兩個大字。

林修竹咂麼咂麼嘴,摸了摸懷裡揣著的大餅,硬邦邦的,要是遇見個歹徒,掄一張過去,準能給人敲得七葷八素,不知東南西北。

不知道誰的肚子十分應景的“咕嚕嚕”地叫了幾聲,恰好給了他們去飽餐一頓的機會。

還沒到飯點,店裡基本都快坐滿了,就靠著門口的位置還空著。店小二用抹布胡亂地擦了擦桌子,笑容滿麵地招呼他們坐下。

“小二哥,先給我們上三碗餛飩,再來一壺熱水,餛飩嘛,就來這的招牌雞湯餛飩?”林修竹雖是對店小二說的,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用餘光觀察荊如玉的反應,直到她點頭,店小二才屁顛屁顛跑開去傳菜。

“你怎麼知道這的招牌是雞湯餛飩?”

林修竹把剛倒好的茶水,推到荊如玉麵前,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故作高深道:“我聞到的。”

荊如玉沒再理睬他,低頭猛灌兩杯茶水,剛一抬頭,就見官差押著一幫衣衫襤褸的犯人從門前走過。

周圍的客人指指點點,毫不顧忌地大聲議論,有甚者直接站起來,走到門口,啐一口吐沫,大罵一聲“活該”,就連剛才忙著一直在櫃台裡算賬的掌櫃都跳出來破口大罵:“一幫畜生!”

林修竹和荊如玉對視一眼,他朝旁邊的大胡子拱拱手道:“這位大哥,請問這些人犯了什麼事?”

還未等大胡子開口,站在一旁看熱鬨的矮個子便搶先說道:“一看你們就是外地的,這些人是我們附近一個漁村的漁民,十裡八鄉高官大戶的魚都是他們村供應的,誰成想他們養妖怪,施法幫他們抓魚。”

“什麼施法抓魚,是每年都用童男童女祭祀妖怪,保佑他們天天都能抓到魚,結果惹怒了水族,派人前來收拾他們。”

“你們說得都什麼跟什麼呀,是清風派的兩位道長,前來降妖,順便發現了漁民和妖怪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兒。”

說這話的人,不知不覺聲音壓低些,帶了點眉飛色舞的神色。

林修竹:“……”

“他們村造孽,從外地拐騙了很多年輕男子,並將他們囚禁起來,定期用來祭祀妖怪。結果,這一惡行被清風派兩位道長當場揭發。”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麵闊口方,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悄然站在他們身旁,悠悠開口,簡單扼要地說了這件事的大概,隨即搖著折扇上了二樓。

荊如玉眉頭倏地一皺,眼神緊隨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

“荊姑娘,手腕,荊姑娘……”

林修竹朝荊如玉努努嘴。

荊如玉“啊”了一聲,低頭一看,手腕上戴著的金鐲子不住地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