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府詭事(一)(1 / 1)

亥時二刻,丁府。

顏慕時挎著個舊布包站在朱漆大門前,她略微緊張地咬著下唇,抬頭打量著眼前氣派的府邸。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視丁府的大門。

門環上雕刻著精致的獸首,在燈籠的弱光下反射出金光。

“咚,咚。”門環和木門相撞,響起清脆的叩擊聲。

顏慕時緊抓著布包肩帶的手指尖有些泛白,她輕咬住下唇,略微局促地站在大門口等待。

片刻後,裡麵的門房打開了門。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顏慕時一眼,隨後微躬著腰,客氣恭敬地說道:“顏姑娘您來了,我家管事已等候多時,請進。”

顏慕時緊抓著布包肩帶的手鬆了些,跟在門房身後進府。

丁家是本地第一富紳家族,以往她隻聽說過丁府的奢華,這次頭一次進府,顏慕時就切身感受到了丁府的財力。

院內鋪就的青石板路平整光滑,兩側的花草在夜色中影影綽綽。再往前,一座漢白玉石橋橫跨在一方錦鯉池上,雖已夜深,但仍能看見時有錦鯉在水中遊動。

這裡可不是江南,這丁府卻比照江南的樣子,在府裡建造了一個小型的園林,更需要足夠的人力和財力來維係。

“真不愧是本地第一富戶,”顏慕時暗自感歎道,“難怪以前靠想象寫的被罵爛,這下再寫富人有素材了。”

“顏姑娘?”門房折返回來小聲道,“我們趙管事就在前麵候著,您隨我再走幾步。”

丁府的趙管事顏慕時是見過的,當初就是他帶著兩個小廝上門,請她務必今日亥時二刻前來,幫他家丁老爺解決一樁怪事。

門廊處趙管事正在焦急踱步,見顏慕時來了連忙上前相迎,神色焦急地對顏慕時說道:“顏姑娘,您可來了。”

“怎麼了,趙管事,看你這麼焦急的樣子,是出了什麼事嗎?”顏慕時應道。

趙管事示意門房退下,隨後對顏慕時小聲說道:“我家老爺現在把自己關在房間,縮在角落裡誰也不見,嘴裡還不停念叨著‘對不起’,這癔症是越來越厲害了。上次那高人也說過,如若今日您來了這事還未能解決,那我們家老爺也回天乏術了……”

彆看這趙管事現在一副信任顏慕時,全然把她當自己人的模樣,當初上門找她時,這趙管事可不是現在這個態度。

那日,顏慕時正伏在案上改話本子。

說書的告訴她隻要再改改他就買了,顏慕時一口就答應下來,為了下個月的開支,讓她怎麼改都行。

當時顏慕時正改到緊要關頭,因此來了人也沒大察覺。

趙管事探身進門,環顧四周,狹小的房間裡陳設簡單,隻一張書案,兩把椅子。牆麵已經有些斑駁了,地麵是夯實的泥土,凹凸不平,乾燥的塵土在微光中翻飛。

“你好,請問天師顏慕時在嗎?”趙管事戴上一副標準笑容,禮貌詢問道。

顏慕時上下打量這人一眼,深藍色圓領袍衫上繡著灰藍色暗紋,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的革帶,帶上鑲嵌著一枚雕花的白玉帶扣,該是大戶人家的人。

隻是大戶人家的人來找她乾什麼呢?而且找的是“天師顏慕時”。

說是天師,隻不過是因為寫出來的話本老賣不出去,為了生計,顏慕時憑借著家傳古籍所學,成了個三流天師。

為什麼是三流呢?

因為自打她記事起,顏慕時的祖母黎青茹就反複同她強調,無論如何切勿顯露自己咒術黎家後人的身份,最好是不要踏入玄門一步,以免招致災禍。

所以,顏慕時即使身懷異術也不能用來斂財,平日裡隻能幫著鄰裡鄉親,做做起個名字、合合姻緣、看看運勢的小生意,都是些小打小鬨的活兒混口飯吃,就這還得瞞著她的祖母。

偶爾有家裡的狗中邪了這種荒唐事也來找她,不過隻要給錢她都會出手。

顏慕時合上案上的話本子,稍整理了衣著起身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就是顏慕時?”趙管事絲毫沒有掩飾他的不信任。

也是了,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小姑娘,麵龐清秀稚嫩,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和想象中高人說的“天師顏慕時”的形象相差甚遠。

這已經不是顏慕時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了,但每次聽到都還是很不爽,還沒說幾句話呢,就平白被不信任和暗諷。

“正是。”顏慕時正身,把一旁雖然有些粗陋,但字跡工整的招牌拉過來,上麵寫著“算命、相麵、風水”。

“大概是我記錯了,”趙管事眉頭微皺,儘力掩飾眼底的不屑之色,“姑娘,我找錯了人,告辭。”

“慢著,你們要找的不是‘天師顏慕時’嗎?”顏慕時上前一步攔住他們的去路。

“是的,”趙管事皮笑肉不笑,“但或許是我記錯名字了。”

“我這名字並不大眾,沒有什麼記錯的可能,”顏慕時輕笑,直接拆穿了趙管事的假體麵,“先生不過是看我年輕,又是一介女流,因此難以入先生的眼罷了。”

“我們趙管事要找的是天師,不是你這個江湖女騙子。”身旁的小廝見顏慕時言辭強硬,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當即上前一步出言譏諷道。

“不得無禮,”趙管事拂退小廝,“顏姑娘,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要解決的事情實在棘手,不是你一個小姑娘能解決的。”

趙管事麵上客氣有禮,但是顏慕時心裡知道,趙管事說到底還是覺得她就是一個“小姑娘”。不蒸饅頭爭口氣,今天高低給這趙管事亮兩手真東西。

“趙管事,令堂的喪葬事宜辦得還順利嗎?”顏慕時不慌不忙,踱步走回自己的案前坐下。

“你討打?!彆以為你是女人我們就下不去手!”小廝聞言就擼起袖子,準備給顏慕時一個教訓。

“等等,”趙管事本欲往外走的腳步停下,轉過身攔住正準備上前的小廝,停頓片刻後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廝聞言愣住了,他們這些在府裡做事的,近來也沒聽說趙管事家裡有喪事啊。

“你的右額角凹陷明顯,右邊眉尾雜亂耷拉,眼眶下烏青乾癟,”顏慕時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隻是相麵的一點小技巧罷了。”

趙管事的表情微微鬆動,眉頭仍然皺著,但是眼底不是懷疑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憂傷。

“趙管事,你也坐下喝杯茶吧,”顏慕時指了指她對麵的位置,“剛才貿然提起令堂的事,多有得罪,還望包涵。”

小廝聞言,將一旁的椅子搬到顏慕時書案對麵放下,還替趙管事拂了拂上麵的灰塵。

“不礙事,剛才確實是小瞧了姑娘,”趙管事撚起茶杯,瞟了眼又放下,“最近全府上下都在操心我家老爺的事,因此我母親的事府裡也沒幾個人知道。”

說罷,趙管事微微歎了口氣,母親生前未能床前儘孝,死後的喪儀他也隻能草草辦了,想到此處趙管事難免傷感。

“生老病死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管事不必太傷感,得空後好好關懷一下令尊的心情,”顏慕時柔聲安慰道,她望向趙管事的眼睛,“那,趙管事,現在說說你家老爺的事吧。”

聞言,趙管事向後看一眼,兩旁的小廝心領神會,自覺退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去候著了。

趙管事略微壓低聲音道:“顏姑娘,還未同你介紹,我是丁府的總管事,我家老爺最近‘怪病’纏身,昨天府上來了位高人,說我家老爺的事隻要找你,就一定能解決。”

“怪病纏身?”顏慕時眉間蹙起,“看病不是應該去找大夫嗎?”

趙管事歎口氣,“府上將臨江郡的大夫請了個遍,都束手無策,說這不是大夫能解決的問題,而是鬼怪作祟!”

顏慕時頓時了然,倒不是她的偏見,而是豪門大戶裡麵總會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是話本子裡見慣了的事。她猜這丁老爺十有八九也是做了什麼壞事,因此才讓邪祟纏上了。

但是……

“趙管事你說,有位高人讓你來找我?”顏慕然好看的眉眼間儘是疑惑,“這位高人何不自己出手,而是讓你來找我去解決呢?”

“顏姑娘,這個問題我們怎麼會沒問過呢?”趙管事言辭懇切,“但是高人千叮嚀萬囑咐,說務必要請您才能解決。”

聽到這裡,顏慕時的疑慮更深了。

竟然有問題隻有靠她才能解決?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能耐。

趙管事見顏慕時陷入沉默,思考了半晌也沒回句話。他隨即掏出隨身的錢袋,放在桌上。

雖然動作很輕,但是錢袋和桌麵接觸瞬間的聲響,還是能聽出這錢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顏姑娘,這裡是定金十兩,”趙管事把錢袋往顏慕時的麵前推了推,“事成之後還有餘款十兩。”

聽到這裡,顏慕時瞬間回過神來,眼睛都睜大了。

二十兩?這對顏慕時可是一個不小的誘惑,畢竟現在她不僅這個月生計還沒有著落,來年的房錢更是沒影兒的事。

其實顏慕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決丁老爺的問題,但是人總得要吃飯吧,這可是二十兩!

顏慕時看看錢袋,又抬眼看看趙管事,咬咬牙,下定決心道:“好!”

因此現在,已是亥時二刻的夜裡,顏慕時出現在丁府,準備著麵對一樁她全然未知且毫無頭緒的麻煩事。

麵前的趙管事言語間儘是慌亂,“顏姑娘,你可得救救我們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