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鼠妖?”
黃昏之際,楚家兄妹偷偷摸摸從城郊校場回來,身上的深色勁裝由汗水浸濕了,他們從高牆那翻進來,和地上兩隻肥鼠對上目光。
楚昭輕輕甩了甩頭,額前濕透的發絲貼在了臉側,她索性扯下手腕上的布條,將高紮起的長發又折起綁牢。
她舒了口氣,接著問道:“怎麼帶到這兒了,還留著做什麼?”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靜靜品茶的虞之恒這樣想,這兩人看著和和善善,說起打打殺殺的事來,毫無遲疑。
而他一旁的虞清也回楚昭的話,“我之前不是說過,妖邪在此作亂,不是天災就是人為。”
“所以,是人為。”楚昭沉聲道。
虞清也指間夾著的黃符動了動,地上兩隻鼠妖立馬發出模糊的吱叫,“說說,誰讓你們跑到這來的?”
兩隻鼠妖死死咬著牙,不再發出半點聲響。
虞清也歎了聲氣,“看,它們不願意說呢。”
眨眼間,四雙眼睛全落在了鼠妖身上。
虞清也站起身,指間的黃符跟著抬起,“讓妖邪來益州作亂,無非是兩種人。”
“願聞其詳。”楚昭道。
“第一種,想借此機將益州占為己有,另一種,想以益州之亂引落桑之亂。”虞清也道。
楚昭沉思片刻,“你覺得是哪種?”
虞清也蹲在兩隻鼠妖身前,細細分辨著它們的神情,再開口時聲音拉長了許多,“是對益州虎視眈眈的青州…還是讓人假扮水賊,屢次三番入侵的虞國,亦或是,兩者皆有。”
周遭似沉寂了會兒。
半響,虞清也輕輕笑了出聲,“觀你們神情,看來是兩者皆有了。”
兩隻鼠妖眼睛睜圓了,死死盯著她。
“不過我也猜到了,益州這隻大肥羊,雖然窮,但地廣人多,更是藏了很多鐵礦,誰都想湊上來咬上一口。”虞清也道。
她起身,接過虞之恒遞來的茶,喝了口又道:“偏偏還這樣遮遮掩掩,小家氣派。”
鐵礦?
虞之恒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益州有鐵礦,你又知道了。”
虞清也轉過身,“你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沒有。”虞之恒眼眸中看不出什麼,“頭次見到您這樣神通廣大的人,難免覺得驚奇。”
“陰陽怪氣的。”虞清也笑了聲,走過去拍了下他的頭,“話說回來,你為何對此事如此興致勃勃?”
對上虞清也審視的目光,虞之恒麵不改色,“隨口一說。”
見他這樣,不像是說謊的樣子,虞清也勉強壓下心裡的懷疑,再轉過身和楚昭說道:“此事恐怕不像表麵那樣簡單。”
楚昭點頭,“兩方來勢洶洶,要做好萬全之策,方能保益州百姓安穩。”
虞清也麵上的笑容有些嘲弄,“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萬全之策,還想要不撕破臉皮,天真。”
“我知道。”楚昭的聲音很低,看向她的眼眸不複往日的平靜無波。
恍若一潭池水忽而波濤洶湧,翻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生怒亦或是煩躁,過了很久,方再次歸於平靜。
楚昭又說了遍,“我一直知道,能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誰願意見到混亂的場麵。”
這樣的話說出口,不免令人淒然。
楚昭抿緊的唇角微微揚了揚,“先儘當前之事,再憂來日之困苦。”
未雨綢繆、居安思危是好事,但太過畏首畏尾,深究於藏在暗處的東西,難免會畏縮不前。
“就像你那日說的,儘我們之能,然後交由天命。”楚昭學著虞清也那日的樣子,抬手指了指了天。
天色漸漸暗下來,但烏雲散去,明月當空,點點星光閃爍,黑暗的穹頂明亮不少。
黎安城已入夜,小院中靜謐一片,清泉中有清脆的水聲傳出,隱隱可見流光溢彩的魚尾藏在假山後,攤平在地上。
這條鮫人泡在水中,看起來很舒服。
每晚都這樣,那池清泉四處殘留著他的氣息,有些霸道。
虞清也坐在院中,靜靜看著那,有些失了神,她的腦海中有浮現起不久前的畫麵。
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變數”究竟能走多遠,成長到什麼地步。
她下山是一時興起,是閒來無事找個樂子,又或許是她遊離於人世間外太長太長時間了,唯有沾染上世間因果,才能讓她覺得,她還活著。
可那個人說…我們。
聽上去是件麻煩事,聽上去她該拒絕的。
萬般思緒纏繞在一處,虞清也有些煩悶,她低下頭,又看向綁在一塊的鼠妖,眸光一寸寸來冷下去,“還不肯說嗎?”
鼠妖被折磨了很久,聞言,連頭也抬不起來,跟她僵持著。
“我不太喜歡用一些殘忍的手段,但不代表我沒有,沒到那種地步,我的確不想將東西拿出來。”虞清也語氣淡淡,帶著威脅。
一道狠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瞥了鼠妖一眼,“彆這樣看著我,哪怕你們死後化為冤鬼,我也是不怕的。”
“不過聰明的妖都知道,死後就趕緊逃得遠遠的,彆再遇到我。”
“怎麼樣,肯說了嗎?”
尾音驟然冰冷,鼠妖打了個哆嗦,氣息隨之微弱起來。
明明什麼外傷也沒有,但它們身上的骨頭好像被打碎了,刺骨的疼痛蔓延全身。
它們濫殺無辜,這是上天對它們的懲罰。
鼠妖忽然想到這點,抖得更厲害了,它們看著那冷漠的人,又回頭看了眼冷漠的妖,終於開了口。
“…我們是妖奴。”
……
“三日複三日,三日何其多?”
“整個範家村都說,咱們家大牛是最誠實的人,什麼謊話也不會說。”
“我呢,原本是信這話的,可這都快過去大半月了,怎麼咱們大牛還沒回來?”
清水寨中,範瓊月坐在粗壯的樹乾上,百無聊賴地望向遠方,嘴裡叼著的草都快嚼乾了。
她說到這,一下挺直了腰,“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小妹小妹,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許久,也沒有人回應。
範瓊月低頭一看,不久前還在樹下的蕭音雯,早沒了身影。
“人呢?”範瓊月歪了歪腦袋,從樹上挑了下來。
她又扯開嗓子喊了聲,“人呢?”
又等了好半天,在樹下打轉的範瓊月才瞧見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但在那道身影旁,還跟著個陌生的男子。
範瓊月邁開步子跑去,“小妹,你剛剛跑什麼地方去了,還有,這誰啊?”
蕭音雯側身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似有些為難,輕輕蹙起了眉頭,又似有些厭惡,猶豫了很久,她才回道:“這是…妖奴。”
“妖奴?”範瓊月沒聽過這個詞,滿臉疑惑,“妖奴是…妖?”
見蕭音雯點了點頭,範瓊月又將這男子仔細看了眼。
這妖奴身形單薄,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籠罩著黑布,瞧著陰森森的,他又一直低著頭,叫人看不清長相。
蕭音雯歎了聲氣,“我父親派了人來,說這妖奴是皇城那邊送來的,非得送到我身邊,以保護我。”
“啊——”範瓊月還有些迷糊。
“世上是有妖的,但妖本不該行走在凡世間,皇城那邊傳出這樣的風氣,實在…”蕭音雯閉了閉眼,“惡心。”
那妖奴聽到這話,抬起頭,困惑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他能感受得出,這句“惡心”不是對他說的,這些惡意也沒落在他身上。
真奇怪。
妖奴抬著頭好久。
範瓊月總算看清了他的長相,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子,但一條可怖的疤痕從眉骨劃到了嘴邊,添了不少戾氣。
她嘀咕了句,“看上去,傳聞裡的妖和人也沒什麼區彆。”
蕭音雯笑了笑,“月姐姐,這話說得沒錯,確實是這樣。”
“那妖奴除了保護你,還要乾啥呀?”範瓊月又問。
蕭音雯沒回她的話,而是和身邊的妖奴吩咐,“蝶奴,你去將我的東西搬上來。”
“是,小姐。”蝶奴的嗓音乾澀,得令後也沒問什麼,朝著山下走去。
那樣子,像極了一具傀儡。
見他走遠了,蕭音雯才和範瓊月解釋,“妖奴和普通的下人不一樣,他們是被豢養起來的,做什麼都可以。”
她含糊不清地說著,捏緊了袖子,不知是氣是惱,“在很久之前,有些達官顯貴會豢養很多妖奴,用以…玩樂。”
這話,範瓊月聽明白了。
“啥?”範瓊月的眼睛一下睜大,“那皇帝乾嘛要給你送個妖奴啊?”
不是說皇帝有意讓小妹當太子妃嗎?
蕭音雯垂眸,咳了聲,“大概是想以此侮辱太子吧。”
“辱就辱了,乾嘛要毀你名聲,那狗…皇帝真是不乾人事。”範瓊月罵了句。
聽了這話,蕭音雯笑了聲。
但笑著笑著,蕭音雯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以秘術操縱妖,讓它們成為妖奴,它們是無辜的,卻無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實在有違天理。”
她頓了頓,又道:“先帝曾明令禁止豢養妖奴,人和妖各居其所,井水不犯河水,可現在,妖奴又被抬到了明處。”
“小妹,你的意思是,這事是有人故意的。”範瓊月道。
“不錯,我暫且不知背後之人的目的,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不管是人或是妖,總是厭惡受製於人的。”
範瓊月附和,“是這個理。”
蕭音雯朝前走了幾步,抬頭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積羽沉舟,雖鴻毛之輕,積之亦可壓沉巨船,到了那時候,是人間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