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牛欸(1 / 1)

“艸他爹的。”

“前麵的人,勒馬!”

厲風刮過,飄起的碎發拍過臉頰,密林中響起交錯的馬嘶聲,忽而一匹黑鬃馬直直躍上高坡,兩旁的樹木都朝後倒去。

馬上女子看著不過十六七,挺拔的身姿朝下壓去,她折下一節短木,猛地往前頭擲去。

“哪個鼠窟跑出來的潑皮無賴浪蕩子,狗彘不如的東西,把我家小妹的香袋還回來!”

驚天動地一聲“嘭”,前頭的駿馬應聲砸地,上麵瘦弱的公子哥直接飛了出去,又是“嘭”一聲摔到地上。

公子哥吃痛,正驚慌抬起頭時,尖銳的短木直逼他雙眼,“你你你,大膽,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什麼人?”

“我父親乃是益州司馬喬遜,你一個無知村姑,還不趕緊把東西拿開,跪,跪地求饒!”公子哥打著哆嗦說道。

一聲冷笑,“我問你是什麼人,你說你父親作甚?”

“我,我是官宦子弟。”

“官宦子弟,個個都像你這樣?”

馬上女子翻了個白眼,“我是範家村範瓊月,今日我打了你,你且回去告狀便是!”

“誒誒誒,等等,等——”喬鳴滿地打滾,疼得哇哇直叫,“那,那蕭音雯是,是我未婚妻,我偷…不是,我拿,我拿她個香袋怎麼了?”

“怎麼了?”範瓊月眯眼,打得更狠了,“不問自取是偷,你不是官宦子弟,也能做出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喬鳴抱頭,眼淚糊了一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還你,還給你們就是了。”

範瓊月又打了幾下,這才歇氣,追了一路,她額前出了點汗,碎發沾在英氣的劍眉上,她直起身,冷冽的雙眼微微垂下。

“要不是我爹非要我來見蕭音雯,還得拿個東西交差,我才不會來這荒無人煙的窮酸地。”喬鳴摸著後背,偷偷瞪了眼範瓊月。

“你說什麼?”範瓊月回頭。

“沒什麼。”喬鳴沒好氣地說。

範瓊月沒和他一般見識,拿短木挑走了他腰間塞著的香袋,拉緊韁繩就要離開。

“等等。”喬鳴叫住了她。

“有事說。”

喬鳴清了清嗓子,“我父親說了,近來益州愈發不太平了,蕭音雯待在這,要遇到什麼危險,身邊也沒個人護著。”

“怎麼,回平陽城就有人護著?”

“瞧你這話說的,跟我們那成了什麼狼窩似的。”喬鳴訕訕道。

“她不回去。”範瓊月冷聲說,“清水寨上上下下都護著她,不用你們管。”

“就這,窮鄉僻壤,水賊橫行霸道,嘖嘖嘖。”喬鳴拍了拍衣袖,“差點忘了,你們也是…”

“嗯?”

喬鳴臉色微變,鼓起了掌,“英雄豪傑,哈哈,你們是英雄豪傑,哈哈哈。”

笑聲逐漸湮滅在周圍卷起的風中,忽而有細微的鈴鐺聲傳來,片片竹葉隨風落到地上,又由馬蹄踩進了泥裡。

範瓊月拉著韁繩轉身,身後沒有人。

那動靜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真有意思,一個長史之女,一個司馬之子,這範家村真是藏龍臥虎啊。”

清冽的女聲從不遠處飄來。

喬鳴一拍腦袋,“嘿嘿”笑著,“她說我是虎。”

範瓊月睨了他一眼,“你是蠢貨。”

那道聲音再次飄來,“我本來是不想下山的,但聽了這麼有意思的事,還是打算過來看看,那位…範女俠,幸會。”

“什麼人,報上名來。”範瓊月道。

“我姓虞,單名紓,字清也。”

喬鳴拍手叫好,“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好名字!”

話落,喬鳴得了範瓊月的冷眼,當即縮起脖子,噤聲了。

風起葉動沙沙聲,搖晃的樹影中,虞清也抱著木琴走出,她生得出塵,不似凡塵人,舒展的眉眼如落了雪,冷淡疏離,微微抬起的雙眸清澈剔透,若冰山化水。

她披散的長發已半白,由一根玉簪挽起,少時白發,甚是怪異。

“自攝政王逝世,落桑勢弱,引來不少豺狼虎豹,而落桑五州中,又屬益州最弱,彆的州在忙著爭這天下,益州州牧倒是個安分守己的,勉強守一方太平。”

虞清也嗤笑聲,“如今外患而內亂,這樣看,益州州牧也是個有本事的,不過就是…也撐不了多久了。”

範瓊月皺眉,“你放屁。”

“益州貧瘠,這黎安城更甚,而這範家村清水寨又在黎安城最西邊。”

虞清也說著,就差沒把“你真窮”這幾個字貼範瓊月臉上,她歎著氣搖頭,“近來黎安城深受水賊所擾,你真沒瞧出來什麼?”

範瓊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仔細思索一番,搖頭道:“不知道。”

虞清也沉默半響,道:“我要見你們寨主。”

……

落桑開國皇帝是個有血性的,可一代不如一代,落桑這代皇帝洛策,已成了個昏庸無道的暴君。

前些年還有攝政王裴玄守著,可惜他總攬大權,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加之是個隨性的主,說死就死了。

如今倒還有個據說是仁德的太子,可惜優柔寡斷、毫無主見,亂世中不需要這樣無能的君主,但他也勉強撐著落桑最後的顏麵。

行走在山路上,虞清也漫不經心地想著。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上輩子,或是上上輩子,虞清也許是造了孽,一縷殘魂渾渾噩噩地飄蕩各處,本想著魂歸故裡就好,不想一不留神,到了這聽都沒聽過的地方。

落桑國,越寧十六年。

眼下正過七月,是早稻豐收的日子。

範家村四麵環山,阡陌不通,村中百姓難得淳樸,卻是在近兩年深受匪寇水賊所害。

無人理會他們,他們便自救,有人領著村中百姓端了個土匪窩,建了清水寨,自此“惡名遠揚”。

良民待的村落和土匪窩休戚與共,也是天下奇觀了。

清水寨所處的山脈有個好聽的名字——鳴鳶山。

——

“阿昭,過來搭把手。”

鳴鳶山山腳下有十畝良田,放眼望去綠油油一片,微風拂過,吹過了稻田,露出了裡頭金燦燦的稻穗。

約莫七八人在稻田裡忙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挽高了袖子,拿著鐮刀割稻。

吳家嬸子直起腰擦汗,瞥見了路過的身影,連朝著人喊了聲。

“好。”

楚昭轉過身,平靜的黑眸大致掃了眼,隨後便跳下了稻田,高束的墨發在高升的日光下掠過道殘影,便靜靜搭在了肩上。

她身上穿著的麻衣有些臟,在下擺還劃破了道大大的口子,不知是做什麼去了。

“阿昭,蕭家小姐說咱們這也可以種胡荽,是不是真的?”吳家嬸子湊過去,“聽說這玩意兒可掙錢了,十石胡荽籽值一匹絹呢!”

楚昭拿著鐮刀,利索地將身前這片稻子割好,聞言抬起頭回道:“是真的,雯雯讀過這樣的書,裡頭有寫。”

“哎呀,那可太好了,這世道不太平,多掙些銀子,總歸是好的。”吳家嬸子樂嗬地說。

楚昭隻耐心聽著,手裡的活也不停。

“那,那我們咋種那胡荽啊?”吳家嬸子問。

“彆急,雯雯昨夜受了寒,得在山上修養幾日,等她病好了,會下山教你們種胡荽。”楚昭回道。

吳家嬸子喜笑顏開,“誒誒,不著急不著急,以蕭家小姐的身子為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等割好麵前這片稻田,已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阿昭,來嬸子家用午膳。”吳家嬸子說著,就來拉楚昭的胳膊。

“不了,山上還有事,我得回去了。”楚昭謝絕她的好意,擦去額頭上的汗,沿著踩出來的小道上山去了。

鳴鳶山靠村的這頭山路難走,極為險峻,當初開出這條小道來,楚昭費了不少心思。

清水寨便在山頂,原先占山的土匪搶了不少銀兩,在山頂大興土木,早已是房舍儼然,楚昭將土匪押去見官後,正好撿了個現成。

山頂清風徐徐,遠遠有人朝她招手。

“這裡這裡!”

楚昭看清了那人的長相,嘴角慢慢彎了起來,朝著寨門大步走去,“回來了,寨裡的小賊可抓到了?”

範瓊月將喬鳴往前一推,“就這個,除此之外,還撿到個胡說八道的人。”

虞清也:“……”

楚昭的目光從喬鳴身上移開,慢慢落到了虞清也身上,疑惑問道:“姑娘是?”

“我姓虞,單名紓,字清也。”

楚昭輕輕頷首,“我姓楚名昭,字…”

她的話被打斷。

範瓊月扯著大嗓門喊:“大牛——”

”大牛大牛大牛欸!”

剛剛跑沒影的範瓊月又急衝衝跑來,點了點自己,又朝著不遠處的蕭音雯指了指,“這個我們寨主,大牛,我,二牛,那個,三牛。”

楚昭:“……”

出門散心的蕭音雯:“……”

虞清也輕眨了下眼,“很有趣。”

“可不是。”範瓊月上前一步,握緊的拳頭輕輕捶了下她的肩,“你要是進清水寨,你就是我們四牛了。”

“多謝範女俠的好意,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虞清也錯開她們的目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木琴,暗想,她果然還是不該下山。

範瓊月歎氣,“真可惜。”

一陣詭異的沉默中,後一步走來的蕭音雯連咳了好幾聲,將範瓊月給悄悄拽走了。

楚昭輕吐口氣,提起正事來,“虞姑娘來清水寨是為何事?”

“來找你。”

“找我?”

虞清也冷淡點頭,“給你提個醒,黎安城水賊那麼多,其中緣由,你沒想過?”

”黎安城水賊大多出於蘆蘺江,其支脈蕃衍,河汊縱橫,有水賊潛伏出沒,也是常事,加之江水綿延流淌,直至異邦…”

楚昭眸光微動,“是柳國。”

虞清也抿唇而笑,“總算有個聰明人了。”

楚昭斂眸,神情看不出什麼,“若真是柳國所為,僅憑清水寨一群老弱婦孺,無濟於事,虞姑娘找錯人了。”

虞清也將木琴放到了地上,挑了塊乾淨的地席地而坐,“那我該找誰?”

“城中太守,亦或是你想上平陽城找益州州牧也可。”楚昭說。

“黎安城太守是個廢物,益州州牧自顧不暇,我思來想去,還是得找你。”虞清也撐起了下巴,上上下下打量著楚昭。

她見過很多容貌出眾的人,但她見楚昭的第一眼,是她渾身泰然自若的氣度。

一柄絕世寶劍處烈火中,經九九八十一鍛造,其鋒芒自天成。

見楚昭不吭聲,虞清也接著說道:“你不管這事,清水寨乃至受其庇佑的範家村可要遭殃咯。”

“我如何管?”

“儘你所能。”虞清也指了指天,“然後交由天命。”

“好。”楚昭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