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院子。
“魯哥,你說怎麼這麼冷。”一個身著白衣下巴有顆痣的家丁攏了攏衣服,又搓了搓手,試圖取暖。
“誰曉得?剛剛不是還沒有這麼冷麼?怎麼回事?”另一個家丁抖著身子道。
其他人紛紛攏緊了外衣,嘴裡抱怨道:“要守到什麼時候?冷死了。”
“啊!啊!啊!來人啊!快來人!”
“救我!快來人救我!”
“不要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
喊破喉嚨的聲音響了起來,是趙老爺!半響後聲音停止了。
眾人眼中俱是驚恐,身體僵硬,頭半點也不敢轉,生怕那東西就在身後盯著他們。
笑話,誰能不怕,趙公子的死狀曆曆在目,說是人乾的誰也不信,現在那東西就在裡麵,進去?怎麼可能,他們可不想被掏心掏肺。
片刻後,他們猶如受到驚嚇的蜂巢,轟的一下,全都慌不擇路地逃了。雙腳更是如同風火輪,飛快轉動著,生怕慢了一步,一雙慘白的手就攀上他們的後背。
然而卻有人與他們逆向而行。三個綠衣人和一個粉衣人朝著慘叫的源頭而去。
昨晚滿是人的院子,現在除了趙老爺再無他人。而現在的趙老爺也不再是活人。
趙老爺麵向院門,頭歪著,雙目好像要脫離了眼眶,嘴巴大大地張著,麵部扭曲得厲害,毫無人樣。
他的麵前是一個黑影,身上散發著黑氣,看得出來是一個女子。她的頭發披散著,十分的長,垂在腳踝那裡,一時之間分不出那是她的黑衣還是頭發。
她左手垂在身側,露出來的手指很白,陰森的白,頂端是黑色的指甲。右手穿過趙老爺的胸膛。
突然間她動了,像扔垃圾般把趙老爺扔到地上,或許是她太用力了,落地的趙老爺滑行了一段距離,“砰”的一聲撞在了院子的坎上。
她緩緩轉過身來瞧宋時月她們,慘白的臉,烏黑的唇,手上是趙老爺的心臟,麵無表情,嘴裡喃喃道:“死了……死了……終於死了……”像是了卻了所有心願,可以從容赴死。
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咯咯笑起來。然後,歪著頭一雙黑幽幽的眼睛陰森森盯著她們,忽然那雙如枯枝般的手朝宋時月幾人而來,好像她們也是她的仇人。
蘇靜微推了一把花極顏:“花師弟,你學藝不精,趕緊躲開點,小心傷到了。”
楚逸言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沒用的小白臉。
花極顏:“……”
想到現在的身份,也隻好找了個角落,默默看著她們。
“叮鈴鈴叮……”聲響起,三個藍色的身影出現在小院。
馮明瞪大了雙眼看著黑衣女鬼,愣愣道:“小雲。”
羅君羽道:“師兄你認得小雲?”
楚逸言譏諷道:“馮道友你忘性真大,這麼點時間就不記得未婚妻模樣了,是不是還要上去抱一抱她。”
羅君羽瞪大了雙眼,看看女鬼再看看馮明,腦袋似乎轉不過來。
馮明惱羞成怒,瞪了楚逸言一眼:“你……”他自知認錯了人,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楚逸言不耐煩道:“你什麼你,還不幫忙。”
花極顏看著院中的兩人,恨自己無法上前去幫忙,隻能在角落看著季林安配合宋時月降鬼,那個位置原本就是他的,該他來配合宋時月。
女鬼被眾人圍攻,眼見不敵,忽然手一揚,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怪味,眾人急忙捂住鼻子,她便趁機逃離。
宋時月留意著她的動作,見她企圖逃,連忙跟了上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女鬼頭也不會,隻往前奔著,出了福臨鎮,往密林裡東鑽西躥,“叮鈴鈴叮……”的聲音也響了一路。
現在卻停了,她們跟丟了女鬼。
天空泛白,天馬上就要亮了,鬼魂這種東西沒有足夠的修為,不敢行走於白天之下。
但那女鬼是個危險分子,若無法儘快渡了她,恐怕會出現無辜的受害人,所以尋找不能停。
朝陽帶著紅黃的光,從山的那邊緩緩升起來,隱藏黑暗中的所有東西都顯了形。
“咕咕”的雞叫聲從山腳的村莊傳了過來,家家戶戶炊煙升起,晨光下,農家小院出現了人,村子活了起來。
“嘩嘩”樹搖擺著,她們沾了露珠的衣擺飛揚著,綰得好好的發飄到臉上,膩膩地粘著。
宋時月皺眉瞧著的這路這房子,越瞧越覺得眼熟,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她們便是打這邊來的。
女鬼在這邊消失,難道她的家就是這小小的村莊?
蘇靜微:“師姐,怎麼辦?”
宋時月:“找。”
季林安:“蘇道友,她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們總會找到的。”
花極顏現在也有些狼狽,他看了看臟汙的粉衣,忍住了更換的衝動。伸手抹了一把臉,理理頭發,自覺乾淨才停下來。
他走到宋時月身邊輕聲道:“師姐,不要擔心,肯定很快就找到那女鬼。”
宋時月沒怎麼在意他說什麼,但是她習慣對他人有問必答,隨意應了聲“嗯。”
楚逸言嗤笑一聲:“花師弟,你好像很有把握,難道你知道女鬼在哪?”
花極顏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楚師兄難道一整晚都沒瞧見我嗎?我上哪兒知道女鬼的行蹤?”
楚逸言正欲反擊,宋時月卻開口道:“我們到下麵村子尋尋。”
季林安附和道:“好。”
……
一群著綠著紅著藍的年輕人走在混著塵土的鄉間小路上,立即便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寧靜又淳樸的小山村何時來過如此多神仙似的人物。大人們一邊乾活一邊偷偷瞧著她們。小孩子則直接多了,圍著她們又唱又跳,有些大膽的甚至直接上手摸她們的衣服。
楚逸言沒怎麼和小孩相處過,身子很是僵硬,同眼前的小孩大眼瞪小眼。
其他人則比他自在多了,起碼還記得對孩子微笑。花極顏更是如魚得水,學著童言交談起來。
宋時月蹲下身子,輕聲詢問:“小朋友,你最近可有見過奇怪的人?”
她麵前的小女孩先是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會兒才道:“奇怪的人?漂亮姐姐什麼樣的人叫奇怪的人?”
宋時月默了,想了一下:“比如說穿著黑黑的衣服,或者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小女孩搖了搖頭:“漂亮姐姐,村子裡沒有這樣的人,你要找這樣的人嗎?要不你去問問我阿娘。”
宋時月:“你阿娘在哪?”
小女孩手一指:“在那,那就是我阿娘。”
宋時月順著她的手看去,田埂上坐著個皮膚黝黑的女子,看上去接近三十,但是鄉下人易老,對方也可能才二十出頭。
那婦人也正看著她,眼裡有絲防備。小女孩拉著她的手:“漂亮姐姐,你跟我來,我帶你去。”
宋時月瞧著那條小道,朝身邊的人道:“我過去一下,你們找其他人問問。”
田埂泥土鬆散,每一步都微微下陷一點,鞋子便沾滿了厚厚的泥土,腳步也重了起來。
宋時月後邊還跟著個粉紅色的尾巴,他一步一步踩在她的腳印上,同她一路走到婦人麵前。
地裡乾活的人瞧著她們,她們從未見過這般神仙似的人。
婦人見她們走到她麵前,很是慌亂。小女孩叫道:“阿娘,漂亮姐姐找你,我把她帶來了。”
婦人羞澀道:“神仙姑娘,你找我什麼事哩?”
宋時月蹲下,笑道:“大嫂子,我想向你打聽些事。”
婦人連忙道:“神仙姑娘,你儘管問,我肯定全都告訴你。”她心下納悶,這旮旯地有什麼可打聽的?
宋時月笑道:“大嫂子,村子裡可有什麼奇怪的人嗎?”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說奇怪的事。”
婦人沉思了好半天:“神仙姑娘,我……我想不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奇怪地方。”
“朱大嫂子,咋就沒有哩。”綠油油的田裡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她弓腰拔了一顆草,直起身來,單手插著腰,“劉四家失蹤二十年的姑娘不是回來了嗎?這咋不奇怪哩,整天整天的窩在家裡,不見個人影,誒呀,這姑娘苦啊。”
“什麼,老劉家的姑娘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哩。”一人驚訝道。
婦人:“她都不見人,要不是我那晚經過看見了,我也不知道哩。”
宋時月好奇道:“大嬸子,劉四家的姑娘什麼時候回來的。”
婦人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也不知道。”她歎了口氣,“劉四兩口子苦啊!二十年前姑娘失蹤了,前段時間劉四還病得特彆嚴重,眼見是活不了了。”
“怎麼就活不了了,我昨還見著他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哩。”一男子道。
婦人:“這不老天保佑嗎?劉四兩口子,勤勤儉儉了幾十年,就怕姑娘回來沒得吃沒得穿,現在好了,總算是一家團聚了,好人有好報啊!”
地裡的人聽到好人好報都笑了起來,笑完又都接著乾活。
宋時月聽了大半天算是清楚了,那女鬼恐怕就是劉四的女兒。當下問清路,便尋了去。
……
劉四家在村子的邊邊上,一共就三間破破的房間,邊上是個又小又低冒著煙的廚房,所有的房子上邊蓋的都是茅草。
一個頭發花白駝背的婦人揚著笑容忙前忙後,很像她們來時路上田間勞作的婦人。蘇靜微於心不忍:“師姐,我們真要渡了劉姑娘嗎?”
季林安:“人鬼殊途,劉姑娘留在人世既於她不利,也不利於劉四夫婦。”
馮明、羅君羽:“誒,不屬於人間,不該留。”
楚逸言嗤笑一聲:“馮道友你為什麼要為小雲聚魂?”
馮明閉上嘴,不再發一言。
花極顏道:“不屬於人間?什麼叫屬於人間?”
宋時月淡淡道:“彆吵了,等她們吃完晚飯,我們就渡了劉姑娘。我們分幾個方位守著,彆讓她逃了。”
夜幕降臨,宋時月幾人踏進院裡,“叮鈴鈴叮……”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裡頭出來個黑衣女子,她現在除了皮膚白了些,同普通姑娘沒什麼兩樣。
她麵露哀傷:“我心願已了,你們不要傷害我爹娘,你們要做什麼就做吧。”
花白的婦人,踉踉蹌蹌的從屋裡跑出來,哭道:“我兒,仙人,就不能讓我兒留家裡嗎?”
另有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握住婦人的手,他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任何人。
劉姑娘安慰自家娘親:“阿娘,能回來見你們我無憾了,你們好好的,我去了。”
婦人哭喊道:“才團聚了這麼幾天,就這麼幾天,我等了二十年,為什麼要讓我們骨肉分離。”她跌坐在地上嗚咽的哭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蘇靜微跟著眼眶泛紅,道:“師姐,能不能……”她住了嘴,她也知道這不行。
大家都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麵露不忍。
宋時月道:“季道友,你送劉姑娘一程吧。”
季林安答道:“哦哦,好。”說完他就喃喃念起了往生咒,劉小姐身上的黑氣一點一點的消失,最後她整個人都消失在院子裡,隻剩花白婦人的哭泣聲久久不停。
蘇靜微難受了好久,突然瞧見季林安腰帶上的鈴鐺:“季道友,這兩個是什麼?一路的鈴聲是它發出來的嗎?”
季林安把兩個鈴鐺拿在手上:“這兩個一個是魂鈴,一個是魘鈴。剛剛是魂鈴在響,它不響,說明這裡生魂和死魂都沒有了。”
他拿起另一個,“這個是魘鈴,不過它更不可能會響,這世上可能已經沒有魘了。它不過是個紀念品罷了。”這也是最後一個魘鈴了。
蘇靜微好奇道:“我可以看看嗎?”
季林安把兩個鈴鐺遞給她,蘇靜微拿起來搖了搖。
“叮鈴鈴叮……叮鈴鈴……”
瞬間一股陰涼之氣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