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蘭被清玄和陶劍等人纏住,半點近不得玄龍。楚維秀雖然疑惑清玄來幫自己,不過白得的助力誰不用。
至於玄龍,頂著一張公皙遲溫潤柔和的臉,可眼裡隻剩下猛獸對獵物的渴望。他已經完全沒了心智,蛻變成一個完完全全的動物。
哪怕是和淩曄打鬥,也如一隻猛獸般,撕咬拍打。淩曄在力量上占不了上風,隻能在技巧上取勝。用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換來一劍送入玄龍腹中。
刹那間,人血妖血散落,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淩曄!”
“阿遲!”
唐韻蘭硬生生接下清玄一記金印,借力落到玄龍身邊,正要為弟弟報仇,卻被趕來的蘇茜阻止。兩女對掌,神光錦輝乍現,刹那照亮天地。
她們二人帶著至親至愛,各自退去。蘇茜停在塔樓之上,滿心關切道:“淩曄,你沒事吧!”
淩曄垂下受傷的手,悄然背至身後,回眸一笑:“你還在,我怎麼敢有事呢?”
蘇茜這才鬆一口氣,目光落到下麵的唐韻蘭身上,平靜道:“淩曄,她的修為已近仙,你不好對付,讓我來幫你吧!”
“不用了!”淩曄斷然拒絕,漠然俯視著那條重傷的玄龍,對唐韻蘭道:“你與他不是一路,扔下他,我給你一條活路。”
唐韻蘭冷然輕笑,朗聲說道:“當年你們萬裡追殺銀鯉族,可沒說過這句話!”
清玄和楚維秀等人立在另一邊的屋頂,此刻便一甩拂塵,望著唐韻蘭道:“孽畜,當年你們早早交出龍鱗,又何來滅族之禍!”
“虧你說的出口!”唐韻蘭暴跳如雷,雙目簡直能噴出火花,手指著清玄,厲聲罵道:“你個恬不知恥的混蛋!當年就是你帶領一幫道士屠我族人!今夜待我救下阿遲,定要回來取你狗命!”
然而清玄聽了這威脅,居然仰首大笑:“哈哈哈哈——他已然是個死物,你如何能救他性命!”
唐韻蘭卻是不信,身邊的人,會動會跳,會生氣會流血,怎麼會是個死人呢?她回頭望著弟弟,即便受了重傷,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動物樣的眼直勾勾盯著淩曄。
她似乎察覺到了異樣,卻當做一無所知,卷起衣袖,輕輕擦去弟弟嘴角的血,柔聲安慰道:“阿遲彆怕,姐姐這就帶你回淚落潭。”
語氣是那麼輕柔,又包含著多麼沉重的情。蘇茜目露悲憐,輕輕一歎,消散於夜。
清玄還在那耀武揚威:“這尾銀鯉妖確實厲害,當年老道差一招就敗於他手下!可惜呀可惜,若再讓他修煉幾日,勝者還真不知是誰!”
楚維秀本來立在他身邊,聽到他這麼招仇恨,趕緊用眼神暗示陶劍等人,往旁邊撤去,免得那銀龍打來,殃及無辜。
不過下麵的唐韻蘭並沒動手,隻是望著自己的弟弟,眼裡噙著淚,似哭非笑,聲色悲涼:“嗬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當年一定是少了我那片鱗,你才會輸。姐姐當初欠你一鱗,今日就把龍鱗還給你,助阿遲化成真龍。”
淩曄神色一凜,提著劍躍下塔樓,不曾料,銀光平地而起,將唐韻蘭二人包裹其中。而淩曄也被這衝天銀光打下,摔落在地。蘇茜心底一緊,隨之落下,見淩曄還要去撞那銀色光障,連忙攔住人:“淩曄不要去!”
清玄與楚維秀等人也來到地麵,望著那光障,心思各異。楚維秀等人想除掉玄龍,清玄害怕銀龍帶走玄龍。因而他們最後的舉動倒是一致,運功打向銀障。結果也一樣,全都被銀障彈開,摔得七葷八素。
銀障裡,唐韻蘭原來的鱗片脫落,現出真正的龍鱗。隨後那些龍鱗也開始掉落,一片一片往玄龍身上貼去。
拔鱗之痛,不下淩遲。可唐韻蘭臉上不見任何痛苦,反而是解脫的微笑:“阿遲,離開淚落潭後,姐姐常想,若是我也獻出龍鱗,你是不是就不會被他們抓住?想呀想呀,越來越後悔,若當年我不問你要那一片龍鱗,你就不會死了?”
“阿遲,姐姐對不起你!”
她哭著說出這句道歉,可流淚的卻是對麵的死人。玄龍眼裡溢出水光,僵硬地抬起手抱住她,猶如機械般念出這樣一句話:“阿姐修為淺,阿遲身為弟弟當然要幫她。”
那些原本貼在玄龍身上的銀鱗開始回歸原位,唐韻蘭看著這一切,並無半點欣喜,倒是一臉驚恐:“阿遲,你在做什麼!快住手!”
龍鱗散去,玄龍緩緩鬆開雙手,眼裡終於染上一絲情感,如過去那般對自己姐姐溫柔笑著:“阿姐,你一定要活下去!”
唐韻蘭瘋狂搖著頭,嘴裡念叨著:“不!不——”
突然,玄龍五指插入心口,鮮血噴湧而出。唐韻蘭愣住了,眼睜睜望著他掏出自己的心,取出一片龍鱗,口吐鮮血說著:“有了這最後一片龍鱗,姐姐便能成真龍了。”
“不要!”唐韻蘭扯開嗓子大吼起來,一把抱住弟弟,聲色激動,“阿遲,姐姐要救你!姐姐一定要救你......”
然而隨著最後的龍鱗歸位,唐韻蘭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不受控製地開始龍化。即便如此,她還是死死抓住玄龍。
漫天夜色怨氣裡,一道銀光直衝雲霄。蘇茜、淩曄、清玄、雲相,甚至京城裡所有慌於逃命的百姓們,所有人都看見,一條銀龍聲聲哀鳴,升入蒼穹。她爪下還拉著一條玄龍,那般沉重,使她升天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唐韻蘭不肯放棄,她不要化龍,她隻要自己的弟弟阿遲。可在銀輝的照耀下,玄龍漸漸化為黑煙消散。
銀龍的哀鳴更加淒涼,誰人聽了,都心生惶惶,潸然淚下。常寧心裡卻生出一絲慶幸,銀鯉化真龍,伴隨而生的還有大量仙氣,正好可以用來淨化怨氣。
她望著漫天銀輝,手腕一轉,便喚出一道玄光。數道玄光自地而起,直插青雲。銀輝圍繞玄光聚攏,逐漸驅散怨氣凝聚的陰雲。
然而常寧現在是凡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法術。身上每一寸筋骨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牙堅持著,玄光閃爍,卻沒有消減一分。
肆掠的妖怪們好像發現了有人試圖驅散怨氣,立刻舍了百姓朝著玄光柱奔去。常寧聽見了各種妖吼,卻不能動一步。隻要她撤了法術,這些銀輝馬上就會散去。屆時僅憑她那點微弱的魔氣,根本無法驅散怨氣。
天上的陰雲越來越淡,隱約能見天上蟾宮的影子。常寧感覺臉上被劃了一刀,刺拉拉的痛意後,便是一道溫熱從臉上流過。
她聞到了血腥味,垂眸一瞧,手腕間也是道道崩裂的血痕。惡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嘶吼聲越發刺耳。
天上的蟾宮還未灑下月華,她不能退。
片刻後,惡妖轉過街角,赫然出現在她麵前。隨即仰天長嚎,舉起前爪,半山高的影子,一爪劈下。常寧眼一閉,卻還是不肯收招躲避。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沒有出現,反倒是一汪溫熱潑在臉上。她頓感疑惑,睜眼隻見惡妖爪子裡串著個人影。
陰雲終於散去,月華落下,正好照清那張人臉,漂亮而又破碎。
惡妖失去力量來源,哀嚎一聲,甩掉爪子上的人逃去。常寧目光一凜,飛身接住如落葉般飄零的人影。
天地朗朗,諸邪退散,京城逐漸恢複寧靜。特彆是常寧所在的街道,因為是惡妖爆發之源,此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輕柔的月光落在臉上,給人鍍上一層溫柔。常寧望著懷裡的人,情不自禁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薛靈玉穿著翠衣綠裙,全被血染成了同夜一樣的黑色。眼神慢慢渙散,笑容卻越發明朗。
她的一生中,待她好的人很少。當年薛老爺看中一女子廚藝,納為妾室。等女子生了孩子,薛老爺也吃膩了那些飯菜。女子失寵,卻沒有自怨自艾,而是將所有的愛與期望都送給了自己的女兒。
而那也是薛靈玉最幸福的時光。
一道聖旨,她來到夜王府,落入一個冰冷的地獄,又是常寧伸出援手將她撈了出來。
她還記得那一夜,兩人坐在房頂上看月亮,也如今夜這般明亮好看。便伸出手,茫然地在半空裡摸索來去,不知是要抓月亮,還是要抓住某個人。
常寧神色一暗,握住那隻蒼白如瓷的手。薛靈玉笑得更開心了:
“因為常寧待我好......”
她說著,仿佛回到了家,金烏掛在山尖尖,金燦燦的光湧入廚房裡,娘親就站在她旁邊,兩人一起和麵,一起做菜。
可惜轉瞬,太陽落山,薛靈玉闔上雙眸,笑意定在嘴角。
月色薄涼無聲,常寧感受著懷裡的人越來越冷,心裡空落落的,仿佛那裡應該盛著個什麼東西,如今到用的時刻了,才發現不見了。
密集的腳步聲在身前身後響起,她哪處也沒看,慢慢放下薛靈玉的屍身緩緩站起。
沈琅軒同雲相領著禁軍站在她前麵,身後是淩曄和夜王親衛,外加一個蘇茜。
雲相很意外淩曄沒死成,眼睛隨即盯在常寧身上,厲喝道:“夜王淩曄,你竟敢包庇魔族,引起今夜皇城動蕩!該當何罪!”
常寧一聽,簡直想罵娘。這群挨千刀的,自己勞心勞力幫他們淨化怨氣,結果他們居然倒打一耙!
雲相這麼說當然是為自己考慮,誰都知道惡妖出自相府。若不把責任甩脫出去,淩曄便能用這個理由攻擊他。皇帝年少氣盛,容易衝動,沈琅軒才入官場,沒有自己的勢力。
一旦他離開朝廷,越國就是淩曄的掌中之物。
與其等淩曄跑來問他錯處,倒不如他先發製人。
常寧才耗費大量法力,身體已近崩潰的臨界點,自不敢再用法術跳起來揍雲相一頓,隻能轉身,眼巴巴望著淩曄。指望他能看在兩人差點成夫妻的份上,出聲救自己一命。
怎料淩曄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個轉身,瀟灑離去,丟下句漠不關心的話:“我不知她是魔,隨你處置。”
常寧怎知,淩曄最討厭的,就是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