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1 / 1)

思訓昨夜歇得遲,暖玉心疼,今日赴宴竟還不如往常起的早些。

聽雨的手極巧,幾下替她挽了個當下時興的飛仙髻,拿出一套金累絲蘭花蕊垂珠冠,左右又插上零零散散的指甲蓋大小的珍珠。

近日開春,日頭不比之前,暖玉翻出件淺紫提花百合裙,外頭蓋了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也算是冷暖皆宜了。

人一暖和就更是瞌睡,一旁的品茗倒是嫌乾站著無聊,費勁腦汁地要來添一添亂。

品茗從另外的匣子內翻出個攢金絲翡翠如意瓔珞項圈就要往她脖子上戴,且不說不倫不類,就說這外衣沒穿好,哪有就有將這麼大一件項圈往上戴的道理。

還沒到思訓製止,隻是略有動作,品茗便收回手,吐了吐舌頭故作嬌羞道:“郡主瞧我這麼笨手笨腳的,竟忘了應先穿外衣。”

陸思訓沉默以對她,扭頭對暖玉說:“將聖上滿月時賜下的那枚彩繩狸奴玉墜子拿來。”

夢中就是她死時血濺上了那狸奴玉墜子,她才有了這般造化,剛一回神就急忙要將那寶貝拿上手裡。

隻是話音剛落,品茗便低呼一聲,故作懊惱:“前些日子見掛繩有些磨損,便自行拿至屋內,想著為郡主打條新的絡子。”

說罷又故作誠惶誠恐地看她:“郡主不會怪罪奴婢吧?”

夢中就是她和陸蘭裡外勾結,在外頭給她扣了個苛待下人的鍋,為她的驕縱凶名添磚加瓦。

真是在她屋內搭上戲台子了。

但陸思訓知道還不到發落她的時候,隻是微微一笑,語氣自然:“怎會呢?”

說罷品茗就告退,自回房內,陸思訓摸了摸頭上細碎的珠子,想起夢中那些風雨飄搖的日子,聽雨總能讓她於各色場合不至失禮,便由衷地讚道:“聽雨真是一雙巧手。”

時間也不早了,簡單用了早膳墊了墊肚子,品茗才姍姍來遲,雙手捧上那一枚玉墜子。

這墜子與夢中陸思訓臨死前看到的竟大有不同。

夢中明明整塊是無瑕白玉,而今世在狸奴的雙耳處竟還飄著一絲紅帶。

陸思訓將墜子收回手心,可這分明與夢中的墜子是同一塊,絕不可能是後頭叫人調包了。她翻過玉來,後頭明明地篆上四字:“離火焚天”。

說曹操曹操到,外院鬨哄哄的,大早上傳來一乾人的嬉笑怒罵聲。

真是搭好了戲台子,就來了戲班子。

忽的一下,門前的簾子被掀起,一陣冷風直衝過來,陸思訓微微眯起了眼。

她調整好心態,知道絕不能漏出痛恨的表情,哪怕她心中想著要生啖其肉,她要他們痛苦,要比她夢中更痛苦。

隻見陸蘭笑容燦爛,側身進屋那與夢中她死前一般無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故作關心到:“聽聞四妹妹昨夜身子不利爽,今日好些了沒?”

一進門陸蘭隻見這樣一幕:陸思訓坐在八寶桌前,品茗跪在地上,她手裡拿著件不知什麼寶物欣賞。

聽她掀門而進,陸思訓略抬了抬眼,隻見鼻膩鵝脂,鼻若瓊瑤,一雙大圓杏眼微微上挑,更加之滿頭金銀寶珠,一身麵料剪裁極度佳的衣裙,更顯得她整個人如珠似寶。

陸蘭不服氣地咬了咬牙,視而不見品茗略帶求助的目光。

“這該死的奴才惹得妹妹不高興了?”陸蘭走近,像是急於撇清關係,欲蓋彌彰道:“不好好地伺候,就大棒子打出去,丟出府去找個人伢子發賣了,也省的將來犯下彌天大錯。”

陸思訓心想到,若是她真要發賣,第一個就把她這個碎嘴的二姐姐發賣了。

然後再賣大姐姐,再賣老太太,不行,這樣太瑣碎了,直接把整個二房賣了,所思所想陸思訓滿意地點了點頭。

陸蘭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見她莫名其妙地點起了頭,仿佛極為認真。

陸蘭馬上調整表情,踢了踢還跪在地下的品茗:“聽見了沒,還不好好地向你家主子告一告饒。”

她麵上不顯,心中卻在想陸思訓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她這個四妹妹雖驕縱跋扈,卻也天真,對於品茗這個丫鬟,甚至連重話也不曾有過。

室內沉默片刻,在暖玉為陸思訓戴好那一塊玉後,她歪了歪頭噗呲一聲笑了:“好了品茗,快些起來,彆叫我們二姐姐看了笑話。”

她眉眼彎彎,一副天真做派。

陸蘭登時也笑出聲,心中暗笑自己多慮,料陸思訓也沒這麼好的腦子。

事已解決,陸蘭想起了她的真正目的,摸了摸尚未簪的頭發,略帶苦惱地說:“四妹妹,今日赴宴,二姐姐房內竟無一根拿得出手的發簪,這才厚著臉皮,望妹妹房內有合適寶釵借姐姐一用。”

她今日赴宴,不急著梳妝,倒是一頭鬆散的來找她敘話,定是想從陸思訓這戴幾根寶釵走,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她夢中卻以為二姐姐同她親近,天可憐見如此蠢笨。

陸思訓還在低頭喝茶不做回應,陸蘭咬咬牙,添一把火:“我們陸家本是一體,二姐姐在外風光,妹妹豈不也是與有榮焉嗎?”

一聽見“與有榮焉”陸思訓就想起夢中兄長的死,胸中泛起一股酸楚。

夢中陸蘭將兄長的死告訴她,並笑著說:“你兄長戰死疆場,也是博得個青史留名了,妹妹,我們一家與有榮焉!”

思及此處便氣急,又想起現在的還沒落到夢中那種結局,她發發脾氣罵罵陸蘭,她又敢怎麼樣呢?

於是她將茶盞用力一擱:“莫要胡說,在外頭你得搞清楚了,你理應尊我一聲信州郡主。”

事發突然就連暖玉也沒反應過來,從前陸思訓雖說任性,但對幾位姐姐卻也親愛有佳。

今日卻不知是怎麼了。

陸蘭笑容僵住,暖玉連忙上前寬慰是陸思訓的不是,望二小姐體諒,實則強忍著笑意,幾乎咬碎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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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陸思訓院門,她便輕聲朝地上呸了聲,一大早上碰了一鼻子灰,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侍女跟在身側,安撫陸蘭:“興許四姐兒今日尚未清明,這才口不擇言。”

陸蘭停下身來,冷哼一聲,便一巴掌將侍女掀翻在地。

侍女捂著臉,連忙跪下磕頭:“二小姐息怒。”

“你敢看我笑話?”陸蘭氣憤至極,漲得麵色通紅。

她回望陸思訓的院門,壓低聲音:“我早晚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罷一揮衣袖,敗興而歸。

暖玉不知陸思訓今日為何意,陸蘭走後整個屋內都鴉雀無聲,就連聽雨也不知所謂何事,隻朝著暖玉擠眉弄眼。

陸思訓發了一通火後,倒是悠哉悠哉地放下茶盞:“今日品茗不必隨行,留在屋內閉門思過吧。”

剛見了陸思訓嗆聲二小姐,品茗是極怕她賣主求榮一事暴露,已是嚇得兩股戰戰了,能有這個機會離開陸思訓視線,她自是求之不得,連聲應是。

陸蘭趕至宴上,見戶部尚書家的二小姐正與幾位貴女聚在亭中喂魚。說是喂魚,其實是在談論最近的新鮮事。

尚書二小姐身旁有個她不曉得是哪家的小姐,正手舞足蹈地說些什麼,弄得幾人眉頭緊鎖。

陸蘭看了,也皺起眉頭,心裡覺得真是不成體統。她再一打量那位小姐的衣著,穿得真叫個花團錦簇,陸蘭噗呲一笑,心想這不知道是哪來的土丫頭。

她整理整理表情,笑著步入亭子:“幾位好姐姐都在說些什麼呢?”

尚書二小姐見是她,隻是微微頷首,其餘的人都高高興興地起身:“蘭姐兒可算來了。”

幾人七嘴八舌,原來那手舞足蹈的小姐是戶部從地方新調上的工部侍郎之女李明清。

陸蘭在一堆人的簇擁之中,找到機會正大光明地重新挑剔地打量著她,心想果然是土丫頭。

李明清此番是初次赴京中賞花宴,被眾人打量得心神不安,尤其在陸蘭的目光下,更是手足無措。

陸蘭輕哼一聲,搖了搖扇子掩麵,不去看她。

沒一會兒她就聽清了原委,剛剛李明清手舞足蹈講的是她家中庶出的二妹妹,為人不聲不響,卻慣會惺惺作態,故作柔弱。

聽及此處陸蘭眼睛一亮,問她:“你那妹妹今日可是也來了?”

李明清有些扭捏道:“也是來了的,隻是耽擱片刻。”

如此一來,她不禁暗自竊喜,總算能一報晨間之辱。

“倒是和我家中那個信州郡主似的,姍姍來遲。”

幾人聽她提起陸思訓,倒不再接嘴,偃旗息鼓了。

素來與陸蘭交好的貴女連忙轉移話題道:“聽聞前日幾位殿下微服私訪……”

她們當然曉得市井流言,話還未畢,卻見陸蘭一臉自得。幾人神色間自然不由透著難掩的豔羨。

陸蘭儼然將自己當作入了皇家玉牒的“真鳳”。

那勝券在握的神情使得一眾貴女都失了神,疑心陸家是否早已得了秘旨,將陸蘭許配太子。

人群四散,陸蘭坐至工部侍郎之女身邊,吹了吹熱茶,勾唇笑到:“我有個好法子,能讓你我二人的妹妹都稍稍明一些事理。”

李明清諂媚地笑著:“那是最好不過了,一切全憑好姐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