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1 / 1)

百妖解 餘青浣 4362 字 3個月前

兩具女屍的案子,又牽扯出更多案子。

胡三郎身上一時間不僅有殺害小寶的罪孽,更犯過多起強占淩.辱女子致死的命案。

罪大惡極。

薛縣令治下出了這樣多的惡性案件,今年的考課算是完了。但他依舊必須強打精神,如履薄冰地處理完整個案件。

因為如果是彆人發現的,他頂多革職丟掉烏紗帽,可撞到了繡衣察事司副察事霍彥先手裡,那丟的可能就是小命了。

以前他隻是聽說前任縣令是怎麼怎麼被霍彥先搞下來的,尚沒有什麼實感。

如今見到胡三郎的慘狀,他算是明白“沉命司”的“活閻王”是怎麼來的了,太狠了!

還有那個阿嬋,看起來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隨時隨地給人下套使壞,毫不手軟,手段和霍彥先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

這兩位神仙每次看自己的眼神,笑與不笑,都讓他覺得自己的項上人頭隨時不穩。

因此,他得仔仔細細從頭梳理清楚這個案子。

自昨日清晨村民在河邊發現小寶的屍體,渾身淤青,呈溺亡狀,河水便已開始翻騰不息。

胡三郎誣蔑阿嬋將小寶殺魂做蠱,活生生將其淹死。

河水無風起浪,不能通航。村民認為是河神發怒,要將凶手阿嬋綁起來投河,以平息河神之怒。

隨後霍彥先趕到,發現小寶頭部致命傷,推測其是先被謀害致死後才被投河,阻止村民將阿嬋獻祭河神。

隨後四道天雷,讓阿嬋將胖頭小魚妖捉上岸,挖出它口中的真相,並發現盧七娘失蹤一事,最後在第四道雷劈下時幫助小寶魂魄歸體複活。

魚妖和複活後的小寶還原了真相。

其實是小寶為了救魚妖,挨打導致渾身淤青,因沒錢吃飯,所以深夜去林間找東西換錢,意外.遇見胡三郎侵.犯盧七娘的作案現場,最後被胡三郎殺害投河。

胖頭小魚妖發現河中小寶已死去,不忍好友就這樣成為河倀,耗費自己的大半修為將小寶的生魂抽離,融入自己的元神之中保存,結果觸怒天道,這才引來四道天雷。

因魚妖道行淺,無法將小寶的生魂完整剝離,它不惜在天雷中毀滅自己的元神,也要換小寶的魂魄轉世投胎的機會。

就在魚妖以為自己要死之時,阿嬋幫助魚妖將其元神和小寶的魂魄完整剝離,讓小寶還魂複生,洗刷了自己被胡三郎冤枉“殺魂做蠱”的冤屈。

小寶講述自己被害真相,引出盧七娘深夜被欺淩案,霍彥先率繡衣察事司司眾找出了盧七娘和白骨兩具屍體。

阿嬋發現兩具屍體均有“長恨蠱”,由蠱蟲找到凶手是胡三郎。

胡三郎蠱蟲發作之際,霍彥先懲戒胡三郎,村正不敢幫襯,讓眾多被胡三郎謀害過的年輕女子的家人勇於站出來,揭露其更多欺淩民女致死的罪行。

由於有繡衣察事司的“靈魂拷問”,薛縣令很順利地讓胡三郎將自己的罪行全部供述。

這一切,要從胡三郎為擺脫“長恨蠱”的困擾說起。

他從一個方士那裡重金求來的解蠱之法——挑選村中妙齡女子做目標,借泄..欲之舉將蠱蟲排出體外。

村正因與胡三郎五福之內算是親戚,常年包庇其為非作歹,胡三郎時常搶占民女,無權勢的村民隻能被迫默默忍受,不敢反抗。

對於外鄉女子,胡三郎更是欺負她們人生地不熟,隨意扣上“蠱師”的帽子,讓村民疏遠孤立她們,方便行欺淩之事。

據胡三郎交代,小寶被害那晚,正是胡三郎遇到盧七娘抱著衣服沿河去往嚴二郎家裡。

胡三郎本來隻是偶遇調.戲她幾句,但正巧趕上蠱蟲發作,便起了歹念,用盧七娘引出蠱蟲。

被小寶撞見後,胡三郎便順手將小寶打暈,沒想到下手失了分寸,一下便打死了。

而此時盧七娘尖叫著說他殺人,胡三郎一時慌神,便一不做二不休,將盧七娘也一並殺害,並將她手中的新衣服給小寶穿上投河,意欲嫁禍嚴二郎。

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小寶之死占據,沒人知道,盧七娘那一晚,是不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滿懷少女雀躍與忐忑的小心思,抱著自己用心繡了細細花紋的衣服,去見暗中傾慕已久的郎君,與他訴說自己的衷腸。

而這一切,都被胡三郎淩.辱、扼殺在了夜幕之下的河邊。

後來小寶的屍體被村民發現,其父母請許長老為小寶超度時,發現小寶魂魄缺失。

胡三郎靈機一動,便借村民最深惡痛絕的“殺魂做蠱”,給阿嬋扣上了殺人的帽子,煽動村民將其投河平息河神之怒,伺機報複阿嬋將其扔下臭水溝的仇。

而追究胡三郎到底為何會中蠱,就不得不說到那具白骨。

原來這具白骨叫做溫惠娘,和父母三人遷居於此,父母是蠱師,但遷過來沒幾年就去世了。

溫惠娘年方二八,容貌姣好,一到村裡就引起轟動,是出名的美人,被胡三郎看上,經常被其騷擾。

但她父母在時,懾於蠱師的厲害,胡三郎還不敢太過分,到其父母去世後,胡三郎變本加厲地欺辱她,甚至時常夜裡到其家中蹂.躪她。

可憐溫惠娘年紀小,孤苦無依,性子軟糯,又沒將父母的下蠱本領學到手,父母就去世了。

胡三郎隨口一句她會“殺魂做蠱”,就讓村裡人躲她遠遠的,這樣每次胡三郎欺辱溫惠娘,就更沒人會幫她。

直到有一天,村裡人發覺,似乎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溫惠娘了。

有人壯著膽子去扒她家的門縫看,發現早已人去屋空,不知所蹤。從此那村屋也廢棄了,沒人敢去裡麵,怕惹上毒蟲晦氣。

而正是從那時開始,人們發現河邊林中草木鳥獸大片死亡,有人說是溫惠娘搞鬼弄出的疫病,從此林子變成了大家都不敢涉足的禁地。

殊不知,其實是溫惠娘以己之軀煉製長恨蠱,所服下的砒石隨著她的屍體腐朽流散開來,才變成這樣。

而疫病的傳言,是村正幫助胡三郎放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村民發現他殺了溫惠娘,埋屍於林中。

至於白骨的身份如何確認的,除了有胡三郎的供述,也有邢娘子幫助指認。

因為白骨身上的衣服,是邢娘子親手送給溫惠娘的。

邢娘子是村裡木匠的妻子,看著柔柔弱弱,卻看不慣村人孤立被稱為蠱師的溫惠娘,經常偷偷過去送些吃食衣物。

她的丈夫也是個老實人,夫妻倆能幫就幫,久而久之,也了解了一些溫惠娘的情況。

阿嬋被村裡人冷眼相待時,邢娘子也偷偷偏幫,生怕阿嬋落得像溫惠娘一樣不知所蹤的下場。

阿嬋被綁投河時,她急得不行,可自己一介普通人家,在村裡無權無勢,也沒什麼辦法幫忙,隻能乾著急。

這回胡三郎被霍彥先和薛縣令抓獲,村裡這些常年受胡三郎欺壓的村民都出來指證其罪責,她才敢將這些說出來。

關於溫惠娘的死因,邢娘子不知道,村裡其他人更無人知曉。

胡三郎隻說是溫惠娘想要殺自己,自己被迫反擊,誤殺了溫惠娘。

可當阿嬋和霍彥先、薛縣令到溫惠娘生前居住的屋子裡查看時,才真相大白。

溫惠娘在房間隱蔽處,留下許多文字。她的難處無人可以訴說,哪怕是對她最好的邢娘子,她也羞於啟齒。

滿腔怨憤隻能寫在紙上,反正害怕她下蠱,村裡沒人敢來這間屋子,胡三郎每次來也隻行醃臢之事,不會動她的東西。

寫在紙上藏起來,看不見了,或許就能遺忘痛苦,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但這些“苦不堪言”還是被精於“地毯式搜索”的繡衣察事司發現了。

綜合溫惠娘留下的文字和胡三郎的供述,所有人終於明白了真相:

原來溫惠娘不堪胡三郎的長期欺淩,精神恍惚,總是幻想著父母能來拯救自己。

但是,沒有用,每次胡三郎將她按在身.下肆意糟.蹋之時,她發現除了自己,沒有彆人能夠幫她。

一而再,再而三,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她決心報複胡三郎。

她生性軟弱,怕蟲子不敢學蠱術,受欺淩不會大聲呼救,甚至痛苦至極都不敢了結自己的生命。

但自從有了報複的念頭,她雖不喜歡關於蠱蟲的一切,但也開始翻看父母留下的筆記。

在其中,她看到了一種蠱蟲,叫做“長恨蠱”。

施行“長恨蠱”,需要蠱師本身以身作蠱,非常痛苦,但長恨蠱可以保證中蠱者隻要活著,無論身在何方,都一定會遭到蠱蟲反噬,且不會傷害其他人。

溫惠娘一看到這個“長恨蠱”,立刻就決定是它了。

她早就不想活了,也不求死後能安息,她隻求胡三郎這個禽.獸,一定要遭到報應!

一天夜裡,胡三郎輕車熟路摸到她家,對她欲行不軌。她溫言軟語把胡三郎迷得暈暈乎乎,將其引到了河邊樹林之中。

在那之前,她服下了定量的砒石。

溫惠娘抽出藏著的匕首,刺向伏在她身上的胡三郎,不出所料,她力量太弱,準頭太偏,沒有刺中。

胡三郎又驚又怒,沒料到這嬌嬌軟軟隻會哭泣的小娘子竟敢對他做出這種事,氣急敗壞之下,反過來用匕首直.插.她胸口。

那一刀,紮得很深,足以致命。

正是溫惠娘所求。

終於可以解脫了。

胡三郎看到溫惠娘中刀之後忽然笑了,笑得他毛骨悚然,慌亂就地挖坑將她掩埋。

溫惠娘躺在地上,任溫熱的血液流淌,任黃土一抔一抔覆蓋在她身上,任砒石之毒在她體內發作,胸口疼痛沁入肺腑,漸漸窒息,而她隻抬頭看天空。

那一晚,天朗氣清,滿目星河,螢螢絢麗,很美很美。

她已經很久沒能好好欣賞夜色了。

每一個胡三郎不來的夜晚,她都提心吊膽。每一個被胡三郎欺辱的夜晚,她都恨夜為什麼這麼長,為什麼黑暗還不過去。為什麼偏偏是她。

她真的,好恨啊。

所幸,她的痛苦,到此為止。

而她的複仇,在她死後的一刹那,即將開始。

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