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門遊方陣(1 / 1)

百妖解 餘青浣 5729 字 3個月前

“郎君救我……我是冤枉的……”那女子又重複了一遍,眼睛卻沒有看著霍彥先,而是瞟向了祭台。

這演的,過於敷衍了點。霍彥先心想。

她根本不怕被綁,也不怕被投河,為什麼暫且不知,但她也沒想藏。

就看著這幫村民,一通瞎忙。

她到底想乾什麼?

正想著,霍彥先又被罵了。

“你一個外鄉的瞎摻和什麼?”五短身材的男子怒氣衝衝罵道。

霍彥先冷笑反問:“閣下這麼激動不想讓我管,莫非孩子是你謀害的?”

“你......你亂講什麼!”五短身材男子被嗆,趕緊反駁。

“郎君,我沒有將小寶殺魂做蠱,我本是個捉妖方士,兢兢業業在這村子附近的林中捉妖,順便暫住此地,從不曾放蠱害人,這一切都是胡三郎誣陷我!”女子為自己伸冤。

被點名的胡三郎立馬怒了:“你這妖女,少血口噴人!”

霍彥先看向胡三郎,那是個肩背微駝細瘦,猶如“細骨蛇”一樣的年輕男子,臉色青灰,顴骨高聳,看身上穿的緞料,在這村子裡應算是有錢人家。

“就是!你這妖女,不僅把小寶殺了魂,還搔首弄姿勾.引我兒子,得虧我兒子定力夠,沒上你的當!要不然說不定現在已經魂歸天外了!”

說話的是胡三郎的母親,一個矮瘦潑辣的老婦人。

霍彥先聽著他們吵,細細品味著話中的信息,然後說道:“孩子的屍體是不是被‘殺魂’我不敢確定,但他卻並非活著時被人推下河中溺亡,而是死後才被投河的。”

“什麼?”眾人驚詫。

霍彥先指著小寶的嘴:“首先,活人溺水,不管意識清不清醒,但因尚有呼吸,多少都會嗆水,泥沙就會隨之進入口中,但我檢查小寶的口中幾乎沒有泥沙。”

他又將小寶的手掌翻開:“其次,溺水後人會本能地水裡有什麼就抓什麼,比如水草、樹枝、泥沙、礁石等物。但大家可以看到,小寶的掌中隻有厚厚的繭子,並沒有抓住這些東西掙紮的痕跡。”

“那小寶是怎麼死的?”小寶的父母發出疑問。

霍彥先道:“我簡單查看了一下,他身上有一些淤青,應該是被毆打所致,但真正的致命傷,應該在腦後。”

他將小寶的頭微微偏過,撥開腦後發縫,一小塊圓形挫傷露出來,這一處有輕微紅腫。

他讓眾人借著火光仔細看:“這處鈍器損傷,可能是他真正的死因。”

“你瞎說的吧,這傷口看起來這麼小,怎麼可能致命?”眾人發出疑問。

“剛才我檢查過小寶的口鼻,生前溺亡之人,一般口鼻會出現白色或淡紅色的泡沫,但小寶的口鼻之中不僅沒有出現泡沫,還有明顯出血,這很可能就是腦部鈍器傷所致。

不過我也確實想不通,如果這鈍器傷足以致死,為何腦後這處傷口竟然像是快速愈合過一樣,這並不符合常理。”

未等眾人說話,他又指著小寶的皮膚:“此外,溺水之人在水中浸泡一晚,皮膚會發白、膨脹、脫落,但小寶的樣子隻是好似陷入沉睡,根本不像在水中一整晚才被發現撈上來的溺亡狀。這些都很不尋常。”

霍彥先拿出一根探針,“以上隻是我的初步猜測,還需用這根探針深入檢查口鼻出血的狀況,以及他身上其他地方,才能進一步了解真正死因。”

人群中有人喊道:“大家不要聽這個外鄉人妖言惑眾,說不定他和妖女是一夥兒的!”

“對對,不能相信他!”

“彆讓他碰小寶的屍體!”

霍彥先卻沒有對小寶做什麼,直接將探針遞到村正手中:“村正大人,大家不相信我,但你親自查探,結果總不會作假吧。是真是假,您一探便知。”

大家一片嘩然,看著村正。

“村正,這人明顯不是道醫,也不是仵作,憑什麼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村民提出質疑。

村正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年輕人,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遲遲沒有動作。

村民們看見村正的反應,有了底氣,氣勢洶洶繼續討伐霍彥先:“外鄉人不要多管閒事!哪裡來的回哪裡去!”

“休得放肆!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楊奉安實在看不下去了,拿出非常隆重的語氣介紹:“我們郎君的真實身份,是繡衣察事司副察事,霍彥先霍大人!他是專門微服到此查案的!”

他的慷慨激昂,換來眾人一片鴉雀無聲,麵麵相覷。

“什麼事?父查事?那是什麼事?”有人小聲問。

呈溪四月的天氣已不算冷,但楊奉安尷尬到透心涼。這些鄉野村夫,竟然連令朝中重犯聞風喪膽的繡衣副察事霍大人都不知道!簡直大大的無語!

他大概是朝中案子辦久了,忘了天高皇帝遠,宰相在這裡恐怕都沒有縣令威風。

霍彥先早料到眾人這反應,倒也沒特彆尷尬,雲淡風輕地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這樣吧,村正大人不如去找呈溪縣衙的薛世程薛大人,他有專門的仵作,斷案也肯定比我這種‘什麼事’強多了。”

村正聽到縣令頭都大了,連忙擺擺手:“不可不可!隻是些小事,如何能麻煩薛縣令紆尊降貴來我們這個荒村野地?況且天色已晚,縣令大人肯定已經睡下了,路途遙遠......”

“霍察事——霍大人——”話音未落,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縱馬狂奔而至,勒緊韁繩,從馬上滑落,一個趔趄沒站穩,差點跪在地上。

“哦,是薛大人啊,真是對不住,這麼晚了還把你叫過來。”霍彥先露出難得的溫和微笑。

“哎呀,哪裡的話,霍大人相請豈有不來之理?”

薛世程趕緊衝霍彥先行了一個大禮,隨即抹了抹額頭的汗,是冷汗。

開什麼玩笑!他能調任此處當縣令,就是因為前任縣令當年中飽私囊,被霍彥先從任上突然給薅下來的。他此刻哪怕是入了土,也得掀開棺材板爬過來!

村正和村民有點傻眼,在一旁看著他們眼中如同大佛的縣令大人對這個“什麼事”噓寒問暖,畢恭畢敬,隱約覺得大事不妙。

“薛大人,村子裡出了一起人命案,剛才我草草檢查了一下屍體,疑點重重。但畢竟我不是仵作,不能服眾,不如請貴縣衙的仵作再當眾檢查一下,也好讓大家放心。”

“好、好,馮仵作,快來驗屍,仔細一點!”

薛世程招呼一同前來的仵作,那仵作因騎馬太快顛得臉色蒼白,但絲毫不敢怠慢,顯然已知曉對麵這位霍大人的厲害。

看薛世程的官服領子因縱馬狂奔歪掉了,霍彥先微笑著把他的領子扶正,薛世程的腿更軟了。

完蛋了!他治下出了這檔子事,被繡衣察事司抓到,他的年度考課完蛋了!

***

仵作快速仔細勘驗一番,得到的結論跟霍彥先所判斷猜測的大致相同。

他在小寶衣服之下發現了更多淤傷,像是被拳打腳踢過,但這些傷口都不足以致命。

小寶口鼻中確實存在致死量的出血,綜合所有傷口判斷,應係腦後鈍器傷所致。隻是鈍器傷口怎會在人死後還能愈合?這令從業十幾年的仵作也十分費解。

至此,查探陷入僵局。

對於此番結論,村民不敢有異議,畢竟有縣令大人在旁做背書。

“齊村正,你如何看這個案子?”薛縣令發問。

眾人看向村正,村正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在縣令麵前不敢造次,強行縷清思緒道:

“縣令大人英明,小人失察,讓村中出了這種事。不過我們村的許長老懂得些玄學方術,確實說過小寶命不該絕,目前他因魂魄缺失無法被超度,因此才想到可能是被妖女……呃……阿嬋‘殺魂做蠱’。

仵作檢驗隻能證明阿嬋沒有將小寶活著時投河,但也不能否認她就沒有對小寶‘殺魂做蠱’。無論如何,小寶的死必有冤屈,還請縣令大人做主徹查,還小寶一個真相。”

“也還我一個清白啊。”被綁的女子語氣涼涼插了一嘴。

原來她叫阿嬋。

霍彥先看她那絲毫不在乎自己清不清白的神情,感覺十分奇怪。

就在眾人陷入尷尬沉默之時,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直劈河麵之上,本就翻騰不息的河麵變得更加躁怒起來。

這炸雷聲響比過年時放的爆竹響百倍千倍,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腦袋嗡嗡作響。一些年老體弱者和年幼孩童,甚至被震得站立不穩,直接摔倒。

大家都將目光投向夜空中炸雷的方向,霍彥先卻看到阿嬋盯著河麵,神色嚴肅起來。

“是天誡雷......”阿嬋喃喃道。

頃刻間,夜空風雲變幻,群山後原本漆黑的天際,泛起陣陣紫紅。

河水翻騰得要炸了起來,有一道金光閃現其中,複又不見。

霍彥先看到阿嬋幾乎是頃刻之間就解除了自己身上綁縛的繩子,一改之前那風一吹就散架的柔弱模樣,似一道白練飄至河邊。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之中,阿嬋從腰間布袋裡掏出一隻巨大的黑色山蜘蛛,放在地上,口中念咒。

她雙指輕輕一點,山蜘蛛受到刺激,立馬開始吐絲,頃刻間幾丈長的絲線已經吐成。

蛛絲泛著熒熒藍光,隨著阿嬋的手指方向,像漁夫拋竿一樣,劃著淡藍色弧線刺向河麵。

隻不過,蛛絲無竿,就在虛空中隨她雙指點劃的方向,左拋右刺,長短收縮自如。

眾人哪見過這種奇異的場景,個個睜大了眼睛。

“霍大人誠不欺我,果然是奇景共賞啊!”

縣令薛世程起先還以為是被巨雷震得心神恍惚,出現了幻覺,待看清阿嬋的一係列動作之後,又興奮地拽住霍彥先的衣袖。

霍彥先嫌棄地將衣袖抽出來。他也沒見過,但還是要故作鎮定。身為朝廷官員,如何能這樣一幅不值錢的樣子,簡直沒眼看。

再看阿嬋,怪不得這女子都要被投河了卻一點都不害怕,敢情是個高人。

但慢慢地,他看她操控那淡藍色蛛絲,去刺河中的金色遊物,好幾次都將中未中,竟跟著焦躁起來。

不會是個繡花枕頭吧,他心想。

阿嬋又一次拋出蛛絲,刺向河麵,還是給那金色遊物溜掉了。

眾人不免失望。

但阿嬋不僅絲毫不覺得丟臉,嘴邊甚至揚起微笑,雙指揮動的範圍越來越小,終於固定在一點上。

“奇門遊方陣,還沒溜暈嗎?”

隨即,她雙手掌心向上同時抬起,地上山蜘蛛吐出的一堆蛛絲就自動列陣,兩邊各幾十根,隨著阿嬋雙手交疊揮舞的手勢,織就成了一張巨大無比的藍色漁網。

漁網輔一結成,阿嬋揮袖一甩,便罩向河中翻騰得最厲害的地方。

她攥拳回收,蛛絲漁網就自動聚攏到一起。

“來!”

阿嬋雙指往後一“勾”,處於虛空之中的蛛絲漁網,立馬就似被大力拽住一般,猛地往回劃過夜空,掃出一片藍,越過眾人,被甩到了村正頭上,將其砸倒在地,眾人一片驚呼去扶。

“啊呀,失手了失手了,村正大人對不住!”

霍彥先看見阿嬋滿臉寫著“我就是故意的”,輕快地跑到眼冒金星的村正麵前,把漁網網住的東西抱走了。

隻見她掏出一捆枯藤編的藤環,將漁網中一個胖墩墩的東西隨意倒在枯藤環裡,眾人眼睜睜看著那枯藤環從扁平狀態自行變為一個圓形的籠子,將其困在其中。

“你這個小妖怪,道行沒幾年,卻招來這麼大的天雷,是作了多大的死啊!”

眾人湊上前才看清,那個胖墩墩的東西是一條魚,雖然泛著金光,可不得不說,真的很醜,像是上天胡亂潑了些泥巴疙瘩在這條魚身上,毫無美感可言。

“謔!好醜啊!”

“哪裡來的醜東西,就是它在河裡興風作浪嗎?”

有人看著江裡翻騰的波濤瞬間平靜,嘖嘖稱奇:“彆說,你看河裡現在平靜了,它好像還真是河神爺爺啊……”

“河神爺爺能這麼醜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著。

“嗚哇哇哇——”這醜魚的哭聲像個小孩兒:“不許說我醜!不許說我醜!”

“它會說人話!”眾人驚奇,頭一次見到會說話的魚。

它瘋狂地左右掙紮,但是越掙紮,藤編的籠子就縮得越緊。

“彆掙紮了,瑤山幻藤編的縛妖籠,你逃不出去的。”

阿嬋給它貼了一道符,這魚立馬化作一個十一二歲的胖胖男童模樣,竟然跟小寶年紀相仿。

見他還在捂著臉哭,阿嬋不耐煩起來,揪著他的耳朵道:

“彆裝了,你可知剛才那道是‘天誡雷’,招來這雷說明你做了天道不能忍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你要是敢不老實,第二道‘蕩魂雷’馬上就到!”

那胖頭小魚妖立馬不裝哭了,轉而一臉暴躁地說:“我朋友小寶被人害死了,我要替他報仇!”

阿嬋嗤笑一聲:“就你這道行,有一百年嗎?都翻騰不出水麵,你怎麼替他報仇?”

“那又如何,我天天折騰,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總有一天那人會掉進河裡,我就咬死他!”胖頭小魚妖惡狠狠地說。

“可你知道是誰害死了他嗎?說出來我聽聽。”阿嬋問。

“是你!”胖頭小魚妖隻遲疑了一瞬,就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