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光回籠,遠在千裡之外焰潭中的燭龍猛然睜開眼,巨大的本體在焰潭中緩緩遊動。它身上血肉模糊,被巨石打落的鱗片至今都未長好。
巨龍攜熾焰躍出焰潭,紅芒乍現後,化作一蓬血霧,變作墨發玄袍額生四角的男子。
正是樓長淵!
他眉間血印上紅光流轉,血色圖騰融進麵頰,絲絲縷縷攀爬至他眼下,最後消失不見。
他左臂此刻被一團黑紅魔息籠住,催生出一截新的血肉。黑紫血液順著斷臂創口滴落在地,積出一灘。此時他另一手指尖微微顫抖,脊背腹上都殘存著微涼的觸感。
她要活就好好活,他也好回魔界重整旗鼓。
如今他借此境裡八方上古魔陣轉化各方靈氣修複元神,她亂摸什麼!
樓長淵抬手間,綻出數道魔息朝四麵八方而去,魔息一抽,體內瞬間空空蕩蕩。他又化作本體,浸進焰潭沉睡。當務之急,他要先修複元神,隻望不要再擾他。
“鳳行舟,你要活就好好活……”他恨恨低聲一句。
……
此時鳳行舟已出洞外,陣中自有紅日高掛。她抬起手,紅日金輝透過她的指縫落到地麵。不知何處來的靈籽生芽,褪去外殼漂浮空中撐著頭看她。
她指尖點在它們額頭,靈籽頭頂花芽晃晃,開出五色花朵。它們是遊曆六界之外的仙靈,隻有喜怒哀樂,它們如人間蜉蝣般,隻能活一日。
身邊的仙靈越聚越多,都圍著她打轉,送她許多靈息光點。
“我沒什麼能給你們的。”鳳行舟無奈得很,隻能讓它們落於掌中,順著手臂往上攀爬。
仙靈爬上她肩頭,累得坐在她肩頭不動彈。
她戳戳它額頭,仙靈自花中生出幾根細小藤蔓勾住她的指尖。
她仙府的仙草苑裡也總生五花八門的仙靈,日出而生,日落則散,散後落在土裡滋養仙草。
“好了,我要走了,待我哪日有了靈力再來送你們些造化靈息。”鳳行舟衣袂搖曳,剛站起身就聽悠遠龍吟。
她朝著山洞望去,不見龍影。
那方忽有薄光一現,她身形一掠。五色薄光,定是高階靈寶!
離得近了,薄光越亮,濃鬱香氣彌漫這方山穀。
“五靈果?”
那帶著五色霞光的果子長在陡峭崖壁上,掩在琉璃葉中。濃鬱的香氣便是這五靈果散發出,崖壁盤旋著一隻鷹獸,疾衝向五靈果樹。
這時攀爬,定然趕不上。
鳳行舟隻能眼睜睜看著鷹獸接近果子。五靈果為高階靈果,對她天風之體雖無甚大用,但也能賣個好價錢。可惜了,今日這果子不歸她。
說時遲那時快,一把長劍帶一尾金光直直打開鷹獸利爪。瞬間的功夫,五靈果被長劍帶落,好巧不巧,砸進她懷裡。
鳳行舟看著惱羞成怒朝自己撲來的鷹獸沉默無言。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就是這個枕頭遞得有點要命。地境後期圓滿的鷹獸與天境一線之隔,又已習術法,她為一個五靈果跟它打得兩敗俱傷不值啊!
鷹獸撞上來,鳳行舟還未來得及聚風息就被它的羽翼掃退出數十尺,撞斷四五棵古樹方停,她揉著腰站起,正欲拋飛五靈果,卻聽一聲——
“鳳道友!”
月修遠的聲音響起,金色箭矢化流光而來,三道術法隨箭而至,玄蛟載著他飛來。鳳行舟伸手握住玄蛟龍角一撐翻上它頭顱。
“你們怎的沒走?”鳳行舟憋屈得很,“那鷹獸,已承術法,我還打不過。”
“那可是地境後期圓滿!”月修遠上上下下打量她,見沒受傷才鬆一口氣,“小玄,快跑!”
“它認下你了。”鳳行舟說得篤定。
應當是玄蛟靈契,讓月修遠體內靈力更加洶湧,如今的月修遠,離地境中期隻差一線。
“是,小玄很好。”月修遠看向追來的鷹獸,一張符現出,上麵寶光流轉。他低語念咒,精血啟符。符咒登時躍出靈符放大數倍,符咒驟亮。鷹獸狠狠撞來,符咒光芒黯淡一瞬又亮起。
玄蛟趁機一舉衝出大陣,月修遠才鬆懈下來。他癱坐在玄蛟頭頂,擦去額頭薄汗:“鳳道友,你可真能折騰。”
“你們怎的來了?”鳳行舟把五靈果遞給他,“這東西於我沒甚麼大用,你且看看有無用處。有就留下,若是沒有就給它扔回去。”
“你已在陣中一月有餘,我見你遲遲不出,讓兩位長老想法子送我進來。還好趕上了,你知不知道那鳥是地境後期圓滿!靈寶比不上自己的命!”月修遠越說越氣,最後一通吼,吼完他又覺不妥,將五靈果還給她,彆開頭,“對不住,我隻是……想起許多往事。”
“鳳道友,天材地寶繁多,下次莫要再冒險。五靈果我不要,你拿去多換點靈石,我看你渾身上下什麼都沒有,乾坤袋你可能用?”
鳳行舟神色複雜,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她隻是幫他抓了玄蛟,契約還是靠他自己。
月修遠輕咳一聲,低垂著眼睫不看她。
“我卡在初期圓滿已久,若非你抓到小玄,我也無法順利突破。我那時沒騙小玄,我若不突破,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他眼中慢慢恢複平靜,抬眼看向她,“鳳道友,是你救我一命。”
陣外已有暮色,鳳行舟安安靜靜等他說完,方才開口:“順手而已,也做那時你予我靈丹的報酬。高階上品靈丹,於我比異獸更重。是你結下善因,才得善果,月道友,你不必這般看重。”
玄蛟已飛至祁陽山邊緣地界,它落下來縮小成筷子粗細,盤上月修遠脖頸呼呼大睡。
鳳行舟站在落拓天光裡,她眼尾微挑,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月道友,初時,我騙了你。我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這是何地界。我且問問你,這是何處?”
傍晚的風掠過耳畔,祁陽山日暮下,月修遠拂開一張卷軸。
卷軸之上,現出版圖,版圖上分出三洲三海。
“若你是此境人,定不會籍籍無名。”他並不意外,手中握一支玉筆在版圖上點出三處娓娓道來。
“此為玄靈之境,是混沌時便存在的地界。當年六界之戰,大境崩裂,玄靈之境落到仙界最底層。雖是最底層,但靈氣比仙界更加充盈,是矣,玄靈境中儘為修士。”
鳳行舟驚詫,此境靈氣竟充盈到如此地步?下界修士百裡挑一,能至天境者更是萬中無一的天才。難怪他身邊兩個長老都有地境中期修為。
月修遠摸著玄蛟的頭,見她驚詫也不奇怪。他早聞玄靈之境靈氣遠遠勝過其他地界。他不疾不徐,接著道:“境中三洲三海,與其他地界沒什麼兩樣,就是宗門遍地。蓬萊洲鄰南海。青陽洲在當中,離此處隻有月餘的路程,獸王宗便是在青陽洲西南,與蓬萊洲交界處。蒼洲遠在大陸以北,那邊……太亂,若是鳳道友想去,少說也要至天境中期。
“南北二海兩處多妖魔,聽聞南海之中還有鮫人,上古血脈,已存萬年。餘下還有焚海,萬年黑夜無光無月,聽聞其中,亦有鬼修。隻是焚海地界,如今也甚少有人前去了。隻要它們不犯境,就能相安無事。
“我替你拓一份地圖吧。”
他看鳳行舟一眼,低低一笑,“你是我見過第一個從外界來這裡的人。”
“從前我隻在古籍上聽聞兩千年前有人自外界來,他天賦極高,堪堪千餘載就修行至天境,兩千餘歲至化神大圓滿。可是玄靈之境,終是比仙界低一等,若要飛升,還需打通往仙界的路。這裡……會把人困到死。”
月修遠的聲音輕淺,玄靈境裡這麼多修士,明明都知曉自己最後隻有一死,卻都不願妥協。都朝著看得到儘頭的路拚命。
他也是如此。
終於,鳳行舟打破寂靜,她哼笑一聲:“人人都想飛升,可人人都不知仙界如今是何模樣。月修遠,你可知……仙界無親。”
月修遠眼中不解:“何為……無親?”
“飛升仙界,是修士們心中所向。可到了仙界,無前人鋪路,又無族中倚靠,你隻是個小小散仙。那些個金仙混元者,輕輕鬆鬆就能碾死。”鳳行舟冷冷一笑,“仙界裡,能信的,唯有自己。”
她的話鋒利如刀,打破了月修遠心中仙界模樣,卻隻覺快意。
鳳行舟苦笑一聲:“修仙修仙,都說修的是仙,可我總覺得,要先修觀人心。”
這是她還在下界之時就悟出的道理,所以她將最大的信任給了從前的師兄莫崖,也給了青虞。往後就再不會了,世間能信的,隻有她自己。修人修心修仙,她朝仙道成仙將再到此處,究其原因,是未修好觀人心。
月修遠久久不語,看著她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擺,他才笑道:“總想去看看的。鳳道友,你說,千百年後,會不會有人能打通玄靈境往仙界的路?”
打通玄靈境和仙界的路?鳳行舟指尖點在手臂上。末了,她才笑道:“也不知誰做這第一人。”
她迎月色而立,眼中驟起的鋒芒灼眼,她是從仙界落下來,自該回去。是仙主殺她還是莫崖殺她?
仙將鳳行舟,於下界千年成大道肉身飛升,仙界千年餘修至混元後期圓滿境,她才該是仙界第一人。
“鳳道友是不是也想知曉,我為何說不突破境界就是死路一條。”